第21章 师债徒偿(2 / 2)
“曾经?”慕容炽玩味地舔着唇,眸光陡然一厉,伸出白皙纤长的手指,五指如爪,就要钳住折喻的脖颈。
折喻自然不会束手就擒,纵然一身重伤,但刻在骨子里、属于剑修的战斗本能,是只要还活着就不会失去的东西。
她长呼一口气,脚尖轻点地面,垂在下方的邀月剑铿锵一声响,已是重凝了一层月华于剑尖,勾动着残留的一点剑气,一剑迎上前。
两道身影顿时缠绕在一起,红的似血,青的如烟,剑气激荡,锁链啷啷。
原来是慕容炽将手边断裂的血色锁链当成了武器,现出形状后勾住邀月剑的剑锋。
战斗正酣。
明憬就站在一旁,拳微攥,心里纠结又沉闷,眼底映着邀月剑纵横的剑影,面容颇有些苦涩。
“既然动手了,那喻就多费些力气,将你重新镇压。”折喻打着打着,心底那股气流盈动,脑海里想到什么,挥剑的手愈发沉稳。
明憬说要站在慕容炽那边,那她便将慕容炽打回幽深洞府,以禁锢隔绝。身在两片天地,又如何同道?
心念至此,折喻咬唇将喉中血气咽下,右手执剑,那柄纯白的邀月古剑划圈圈般震荡开一地涟漪,弯弯绕绕地落在慕容炽身上,竟是坚持了十几个来回而不败。
明憬目不转睛看着,就见慕容炽勾着笑甩着血色锁链,身体在剑影里挪动。
红影铺陈天地,她的右臂竟被打横刺来的邀月剑划伤,鲜血瞬间流下。
她低头看着那些鲜血,感受着空气里将她气息锁住的那道锐利剑气,怒极反笑,一掌磅礴拍出,将折喻连人带剑都掀翻,然后伸出手。
这一切看似有来有回,却只发生在刹那之间,明憬刚反应过来,就感觉到右手一疼,低下头去。
白皙的手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道血痕,些许剑气附着其上,顺着痕迹往更深处渗透。
她怔怔看着手上的剑伤,慕容炽已经用手抓住折喻的脖颈,反手将她掼到假山石壁上。
眸光很凉,声音更冷,问出心底最想知道的问题:“你是宇文筝的弟子?”
宇文筝。
明憬下意识皱起眉,因为宇文筝这三个字她并没有听过,也不曾认识这样一号人。她不认识的人,自然折喻也不认识。
下一刻眸底有深沉掠过。
宇文筝啊,她其实是认识的。
万象道宗的道尊,名讳似乎就是叫宇文筝,复姓宇文,名筝。
因为世人大多尊称其为道尊,因此,明憬一时竟然没有立即想起来,万象道宗道尊,确实是唤作宇文筝的。
“我不是她的弟子。”折喻艰难地呼吸着,小幅度摇着头,声音极轻、姿态极坚定地否认着:“宇文筝从来不曾收我为弟子,不曾昭告过天地,我不是她的弟子。”
明憬挑着眉有些诧异,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折喻直呼那人姓名,甚至连一句“道尊”也吝啬给出。
她以前,分明最是敬仰万象道宗的道尊,敬仰到修行那人修炼的剑道。言之凿凿,要追赶那人的背影,攀登同一座剑峰,于顶端相见。
慕容炽不相信:“你这一身剑道的气息,分明与她同出一脉。莫不是,生死关头,就想撇了干系,苟延残喘着?”
她笑得轻蔑不屑,居高望下去,眸底含着蓄势待发的戾气和凶狠,一点杀意没入掌心,几乎将人掐得喘不过气来。
折喻半点不惧,声音微弱里藏着惯常的清冷,斩钉截铁般信誓旦旦:“我曾经修的剑道,是与宇文筝一模一样的大道。”
“但那只是曾经。”
青衣的女子移开眸光,艰难地转着头看向明憬,面容的血迹渗落下去,在浓浓夜色里现出几分可怖,狼狈不堪地叫道:“小憬。”
明憬低着头,眸色暗沉,看到折喻勾勾唇,努力扬起一抹笑容,声音断断续续:“你、你以后,不要叫我小道尊。”
“哪怕你不愿意唤我小师叔,也不要再叫我小道尊。”
为什么?
明憬下意识就想问出口,话到嘴边,却只剩下一片干涩痛意,嗫嚅着唇,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慕容炽的目光在她们之间来回转了一圈,浅笑着松了手,拍拍手上沾到的灰尘和血迹,站直了身体,去看天上那轮弯月。
失去手掌的钳制和支撑,折喻的身体一下子顺着假山尖锐的石块瘫软下去,以剑撑地,保持着最后一点骄傲。胸口剧烈起伏,喘着气看向明憬,带着淡淡的笑意:
“因为我已经不是万象道宗的弟子了啊!”
“折喻和万象道宗,从此再没有半点关系。”
“我不是人界的小道尊,如果之于你而言,也不再是小师叔。那么,我只是折喻。”
“无门无派、无亲无友的散修折喻。”
天地浩瀚无垠,她一无所有。
折喻扬着笑,泪光和血色并在一起,说不出的凄美,继而转过头看向慕容炽:“我不是宇文筝的弟子,但我的一身剑道是她传授的。”
“脱离宗门时,我废了一半,落崖时又残了大半,现在应该还剩一点点剑气。慕容前辈看得上,尽管拿走就是。”
无惧的人最无敌。
折喻此刻,已经没有再需要惧怕的东西。
慕容炽凝着她面容,隐约看出一层心如死灰的意味,眸底那些暴戾的杀意渐渐消褪,在微风吹拂里突然感到有些寒凉。
她下意识转头去看明憬,红衣的女子低着头,垂着眼帘,看不清心底的情绪和想法,一双手也藏在袖子里,半点不由探寻。
“既然得授剑道,自然担得起师徒的名头。”慕容炽蓦地笑出声,眼神冷如淬冰:“本座管你曾经不曾经。”
她们的曾经,跟她是半点关系都没有的。
“师债徒偿,宇文筝囚禁本座数千年,你既然来了,怎么还敢想着回去呢?”
慕容炽勾着唇笑得放肆,眼尾飞扬着一点猩红,白皙修长的手指盈盈点去。
折喻顿时喷出一大片血雾,将那身红里透青的衣衫反复浸透。
“修罗崖底,藏着嗜血无情的修罗。”
“就请小道尊在此,再苦修千年罢。”
慕容炽收手而立,一道朦胧的血光便迸出于指尖,笼罩在折喻身旁,隔出狭窄的一片空间,上挑的眉梢尽是血腥戾气。
逃出生天,血海深仇,做什么都要有个第一步。
谁让折喻好死不死就撞到她面前来了呢?
谁让她是明憬的小师叔,背负着“小道尊”的名号呢?
慕容炽笑得压抑,转身时明憬正缓缓抬起头看过来,眸光似乎刚刚从折喻那里收回,眼神深处藏着些来不及敛起的晦暗和……疼惜。
四目相对,慕容炽眸底一片冷意,长袖一挥,那些堆在山石上的灵果并着那个既是鸟巢也是枝环的东西皆被她收了起来。
慕容炽没有再看身后一身染血的折喻,而是望向明憬,面容上浮着一层浅浅的笑意:“我的小家伙。”
“过来,抱我离开这里。”她朝着明憬伸出手,周身气息涌动不息,随时可能爆发。
折喻也在看着这边。
青衣破碎,血染脸颊,她伏在假山尖锐的石头上,用邀月剑撑起身体,睁着将近灰暗的眸子,一眨不眨地落在明憬身上。
迎着这两道意味各异的眸光,明憬的神情平静如深海,走近慕容炽后拉住她的手,弯腰顺着她支起的身体将人打横抱起。
在身后灼灼视线里迈开步伐,一步一步走出假山的范围,回到熟悉的寒潭边上。
慕容炽抬眼看着她流畅的下颌线,扯着那截袖子示意明憬把她放下来,坐在山石上翘起腿,拾了枚灵果放入口中,看向明憬似笑非笑:“我的小家伙,你心疼了?”
心疼什么?心疼折喻那一身血迹横流的重伤,还是心疼她被慕容炽以血气锁住,不得出血罩之外?
明憬低头迎上她含笑的眸光,眸如琉璃剔透,却望不进更深处,冷意环绕,慵懒、魅惑又危险,那身料峭寒意依稀还存留着。
小家伙。
自从折喻出现在崖底后,这是慕容炽第三次这样叫她。
明憬于是点着头:“是心疼的。”
在慕容炽愈发浓郁的眸色凝实里,她低低笑了一声,拖着那股腔调,吐字如玉珠落盘,清晰又清脆:“我的、大家伙。”
她伸出手,“嗤啦”一声从自己的衣服下摆撕下一截红布,在慕容炽唇角笑意凝滞时贴近过去。
细致小心地挽起右边的袖子,将慕容炽身上原就松垮的外袍褪至锁骨下,以指尖点着那道剑伤,侧过眸道:“大家伙不疼吗?”
慕容炽抬起头时,恍惚又从明憬黑曜石般的眸底捕捉到那一点疼惜,呼吸放缓,思绪有些模糊。
所以,明憬是在心疼她吗?
慕容炽这么想,就见明憬三两下动作轻柔地处理好她右臂的剑伤,然后举着一只骨节分明、白如瓷玉的手放在她面前,抿着唇可怜兮兮:“我那么好看干净的手,我明明什么都没做。”
就只是站在旁边愉快地看着戏,结果莫名其妙就多了一道剑痕。
剑气和魔气缠绕,那种疼痛不是很剧烈,却一阵一阵,很影响人的心情。
慕容炽从明憬那双清澈与深沉并存的眼睛里读出这些未尽的意味,心情一时有些……酸爽,索性将手里咬了一半的灵果塞到她嘴里,大有要她不会说话就闭上嘴巴的意思。
明憬丝毫不介意,取出那枚灵果狠狠咬了一口,感受着汁水在口腔里弥漫,满意地眯起眼睛。
吞入腹中时才想起什么,看向慕容炽的目光有些控诉。
“不是灵果。”慕容炽弯弯唇,在光滑的大石头上换了个姿势,以手撑头,半伏半靠,是她在白玉塌上最喜欢的姿势,语气幽幽:“这是你可以吃的果子。”
明憬不解,回以疑惑的眼神。
慕容炽笑容渐深,不知从哪里又摸出来一枚果子,手一掷,在空中划出一道流畅的曲线,被明憬稳稳接在手中。
一点嫩绿,外皮红彤彤,灵气流转,月色照耀下,像会发光的琉璃宝石。
“这是用你的魔气催生成熟的果子,确切地说,应该叫做魔果。”
“所以,你当然可以吃。”
魔果。
明憬看着掌心里苍翠欲滴的果子,眨眨眼睛,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情绪,只是将那颗魔果藏入袖中,问慕容炽:“你的伤好了吗?”
她问的,自然是慕容炽之前为断血色锁链受气流反噬的伤。
慕容炽不答,懒洋洋从大石头上起身,笑盈盈看了明憬许久,拍去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语气微扬:“我们可以走了。”
走去哪里?自然是崖上天地,是人界。
明憬轻轻“哦”了一声,默默跟在慕容炽身后,冷不防间递过来一根焦黑焦黑的木头,流转着紫色的幽光。
这是……紫雷木?
明憬略有些诧异。
慕容炽见她不接,直接将木头甩到她身上,以命令的姿态道:“收着。”
“……收到哪里去?”明憬无辜地睁着眼睛,疑惑极了。
她才第四境,修士到第五境才拥有的乾坤天地与她没有关系,她还可以收到哪里去?
“袖子里。”慕容炽的声音轻飘飘,顿了一下,还是给出解释:“这截木头于你修行有益,你自己收着。”
可她确实是没有地方收啊!
一两枚果子就算了,这截木头那么长那么大,要她收在袖子里,这……成何体统?
明憬不是很愿意。
慕容炽没好气道:“可以变小,但只有你能变。”
“……哦。”那你倒是早点说啊。
明憬趁慕容炽没注意翻了个白眼,接过那截焦黑发紫的木头,试探性地输入一道魔气。
下一刻木头无限缩水,很快变成拳头般的大小,与那枚魔果一样藏在明憬袖子里。
她好奇地看了几眼,跟上慕容炽的步伐,很快看到一座古朴的亭子,与洞府内被红莲业火湮没的那一座十分地相像。
慕容炽站在亭下,唇角笑意有些森冷,半晌才说道:“踏着这座古亭,我们就能回到崖上天地。”
是么?真的如慕容炽所说,这么轻描淡写、简简单单吗?
明憬站在她身后低着头,想起折喻说过的话。
她说,崖底大阵和崖间罡风是为慕容炽而生的,唯一的作用是困锁住慕容炽,使她不能离开无常山崖底。
听起来,慕容炽要离开这里,似乎很不容易,就跟她要走出那座洞府一样。
碎掉那截血色锁链,慕容炽已经凄惨到没有力气走路,那么撕裂崖间罡风,又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更何况,慕容炽还要带着她。
第四境修为,她如今不是剑修,没有办法御剑飞行,也不曾拥有别的什么本命灵器,自然是飞不起来的。
明憬想到这里,眼神深处染上一点忧色,下颌忽然被人抬起,慕容炽深邃微凉的眸光直直望进她眼底,声音些许蛊惑:“你在想些什么?”
她能想些什么?
明憬感到莫名其妙,也不打算隐瞒,将心底那些担忧和顾忌一并道出。倒不是担心慕容炽什么的,而是因为,她不是很想在身上其他别的什么地方,再添上一些乱七八糟的伤口。
她的身体属实经不起折腾。
话还没有说完,慕容炽已经勾着唇笑了起来,几分愉悦几分有趣,眉眼弯弯,全身上下都写着漫不经心。
“你真可爱。”一袭红衣艳绝的女人如是说。
明憬:“……”怎么觉得这句话很熟悉?
“区区一个阵法、一道罡风,也想困住本座么?”慕容炽笑得轻佻,身躯懒洋洋,好像没有骨头一样,站得一点都不挺直。
明憬看着她,却觉得这一刻真的看见了一尊横绝九天十地的大妖。
她披着胜火惊艳的红衣,扯着唇笑,自骨子里透出的傲气和轻狂足以将黑夜都点燃。
天地万物,不过她眼中一点尘埃。
可是一道血符阵,已经将她困到戾气翻滚,让她倾尽全力了。
明憬想到这里,下意识抬起眸,认真看着慕容炽,想听听她会不会解释一下两者之间的区别,就见慕容炽忽然凑近过来,呼出的气打在她脸上,像是要吻她一样。
唇擦过嘴角,声音含着戏谑的意味:“那个折喻的无情道要废了,你知道吗?”
明憬呼吸微顿,有些不能理解话题怎么又回到折喻身上去,听到慕容炽十分笃定的声音继续响起来:“她的道是为你废的。”
道心破碎,大半原因是因为明憬。
“明憬,她喜欢你。”
慕容炽半眯着眼睛,看着明憬骤然缩起的眸笑着点点头:“对的,就是你以为的那一种喜欢哦。”
就是想要结道侣契约、共渡余生的喜欢。
“所以,你喜欢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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