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2 / 2)
存在是错误的,活着是错误的。无论哪个世界,无论黑与白,都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让他——自己主动放弃活下去的渴望。
【我刚才对朗姆说的话你也都听见了吧。】
“嗯。”
低垂着头的青年闷闷应了一声,劲瘦身体在冷雨中打着细微的寒战,失血的低温与痛苦一瞬间笼罩全身。
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完成的交换。意识深处的人格切换速度越快意味着一方的强盛与另一方的愈发衰败。
【你怎么想?提醒一句,交易已经完成,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
下一个问题呈现了Julep一贯的恶劣性格。
姬野凌盯着水迹模糊的屏幕,无声咧嘴轻笑了一下,低声说。
“我很开心。”
是真的很开心。至少,他知道了在过去,一定有某一个时刻,他与他喜欢的人曾怀抱着同样的心情不动声色的靠近彼此。
这就够了,这样就好。这一个刹那,对他来说已经算摘下过月亮了。
至于更多事情,不是一定要有一个完整结局。
不知道Julep是不是因为没有看到自己预想中的场面,让他感到无趣了,所以意兴阑珊地闭上了嘴。
“我能问一下,你取得身体控制权之后打算做些什么吗?”?姬野凌的手指拽着衣角,反复摩挲,想要拭去指间血污,上面沾满了朗姆的血迹。好脏,太脏了。
【完成一点我的心愿,与你无关了。】
“这样………啊。”
姬野凌抬起了头。
“你会对组织出手吗?”
屏幕上没有新的回答出现,右手知觉慢慢恢复,他试着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渐渐自然,Julep已经离开了。
“我明白了。”
他轻声说道,扬手将手中的手机掷出窗外。
广场上的枪声愈发零星,直升机螺旋桨掀起的热风切割夜幕。它正在骤降,自动悬停状态下紧急逃生软梯已经从机舱垂落,如同从天垂下的风雨中飘摇的蛛丝。诱惑着人抓住它,抓住求生的唯一希望。
琴酒懒散倚在舱门上,自上而下的俯瞰地面,锐利目光如同山崖间高傲的鹰隼,在落到姬野凌身上时,一瞬间不易察觉的柔和下来。
“走了。”
他淡淡吩咐道。
今夜乌云翻滚,寒风咆哮,有风暴有大潮,唯独没有月亮。但是直升机雪亮探照灯明代替了月光,比月光更加明亮,在窗栏映下温柔的影子,如同水银一般,漾了满地,晃晃悠悠,碎碎裂裂。
姬野凌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向窗外走去。
Julep说的没错,自己不会逃。
有很多事情他无能为力。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像是一辆失控的列车,挣脱了铁轨,在向深渊滑落。
近两年来,Julep出现的时间越来越长,能做的事情越来越多。继续下去,总有一天,留在琴酒身边的自己会被Julep彻底取代,他会毫不留情地杀了琴酒。
不是没有在某一刻动摇过,想过如果是那个人的话,如果将一切向他合盘托出,也不是不可以。但这个自私的想法也只是掠过脑海,就被飞速抛弃。
因为即使说出来也无法逆转,无法解决。
他无法被治愈。分离性人格识别障碍在医学界的痊愈定义,是指分裂出来的人格又重新融合到一起。这是医学层面上的痊愈与康复。
但对于他来说,治愈的过程意味着自我意识的泯灭……
意味着将会有一个新的,面目全非的人取代自己站在琴酒面前。
他无法保证那个陌生的自己保留着现在对琴酒的全部感情,也无法保证那个自己会再度献上全部的信仰和忠诚。
而至那时,琴酒也会知道,在他们之间,参杂了太多背叛与言不由衷,他之于自己并不是某种独一无二。
这是远比死亡还要可怕的事情。他不想丢失这份感情,不想这份感情中混杂入其他任何东西。
与其那样,他宁愿怀抱着这份只属于自己的感情消失。
反正……这条命本来就是琴酒给他的。
墙角的监控发出不详的滴滴警报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进入了倒计时。清脆的声音在狭小寂静的钟楼空间里格外刺耳,姬野凌恍若不察,离去的步伐没有半点迟疑。
一步,两步,跨越婆娑摇曳的树影,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近到只要纵身一跃,就可以抓住垂落在窗口的软梯。
楼下传来了暴力破门声,机器切割金属板发出令人牙酸的轰鸣。是埋伏在外的公安试图破坏掉落下的卷帘门。
他们都意识到姬野凌要逃了。朗姆已经死了,错过这一次,再没有这样一个无限逼近组织核心的机会了。所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他留下。
“有把握在不击毙姬野凌的情况下,让他丧失行动能力吗?空中增援还有五分钟抵达,只要能拖住他一瞬就好。”
安室透看着面前公安费劲力气,也不过堪堪撬开一道细缝的金属安保门。
来不及了,他们赶不上——
但有人还有机会。
“可以。”
赤井秀一已经将狙击点又往前推进了500米。这个距离下,他不可能失手。
滴滴——摄像头的红光闪烁的越来越频繁。
3——
2——
1
远方的钟声遥遥传来,奏响凌晨三点的序章。赤井秀一修长有力的手指扣下扳机。
变故就发生在这一刹那。
清脆枪鸣回荡在寂寂夜空,血花在琴酒眼底爆开,黄铜弹头在贯穿姬野左腹后,击穿了墙角悬挂的高压电箱,电流在雨水中蹿起蓝白色的电花,一路向上,火星溅开。
姬野凌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个踉跄,半跪在地,弯下身的瞬间,他的唇角轻扯出半笑不笑的弧度。
赤井秀一既然参与了公安的行动,一定会在附近设立狙击点。
前几天他把附近街区所有可能成为狙击点的地点全部走访排查了一遍。一次次的模拟,在心中反复推测。最终凭借自己的经验选定了最有可能的一个位置。
赤井秀一如果想要狙击自己,那个子弹从那个方位射出的子弹,必然会击穿高压电缆箱。
即使赤井秀一最终没有动手也没有关系。这颗看似引起爆炸的子弹只不过是一个幌子,真正的引线早已被埋在墙纸之下,倒计时结束也会引燃。
这就是他送给JuLep的“回礼”。
钟楼里堆放的大量易燃物,随着火花,在这一瞬间迅速发生化学反应剧烈燃烧,高温空气先是被压缩在极小的空间内,随后火龙卷咆哮着席卷向上,掀飞了钟楼尖塔的塔顶。
琴酒狭长的眼眸剧烈收缩。眼睁睁的看着蹿起的火舌舔上那道清瘦身影。
抬头望向自己的琥珀眼眸璀璨明亮,倒映着升腾蹿起的火光,熠熠生辉。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声音无法传递,但琴酒能读懂他的口型,姬野凌漂亮的唇形一张一阖,用气音说“走。”
似乎知道琴酒打算做什么,下一秒,他用最后一点力气,毫不犹豫地向着身后升腾的火海后退了一步。
琴酒所有未出口的话语就随着这后退的一步硬生生卡在了喉中。下一刻,他眼睁睁的看着就连这道身影都被火焰所吞噬,什么都没有剩下。
整座塔身现在像是一个熊熊燃烧的篝火堆,燃起的橘红火光映亮了半边夜空,暴雨也浇不灭。跃动的火光映在每个人的眼底。
起风了,夜风浩浩,呼啸着穿梭城市,将燃烧的碎屑浓烟一起冲入高空,空气里都充斥着焦灼的刺鼻味道。
直升机上的雷达检测到了顶着台风起飞,即将抵达的警视厅空中增援。发出连串警报声。??咔——?液晶显示屏在琴酒手下碎裂,机舱里静了下来,鸦雀无声。
抵在面板上掌心越攥越紧,碎裂的玻璃残片紧紧嵌入皮肉之中,深色血迹从黑色皮革手套中渗出,在控制台上留下蜿蜒的痕迹,滴滴答答。
琴酒却仿若没有痛觉似地越攥越紧,向来凉薄的冷绿眼底却泛起猩红血丝,压抑着的粗重呼吸仿若受伤野兽的低鸣喘息。
最后后退的那一步,愚蠢却又符合姬野凌的性格。
空中增援抵达所需的时间,曾经卧底在警视厅的姬野凌最清楚不过,他也知道没有亲眼目睹自己死亡,琴酒就不会死心离开。
所以他向后退了一步,跨过生与死的界限,在琴酒眼前斩断一切,用自己的命逼着琴酒做出撤离的决定。
好算计,放在任何时候,用在其他任何人身上,琴酒都会笑着夸赞他一句。
他带回来的小孩终究还是长大了,将所有学来的手段不留余地的尽数用在了自己身上。
他怎么能不走呢?
片刻后,直升机猛然掉头,引擎驱动推至最大,驶向高空,成为这场残局里率先离场的“客人”。
暴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墨团状乌云沉甸甸的压在夜空下,一片浓稠。?武装直升机掠过天际的沉默身影,仿佛形单影只的孤寂黑兽。
机舱内,琴酒把最后一次见面时姬野凌递交给他的芯片推入电脑读取。里面留存了他从警视厅数据库调取的卧底名单和情报。
【DNA系统匹配中,身份验证中,请稍候………】
电脑屏幕黑了下来,风扇运转噪音增大,庞大的后台程序被启动,白色字迹一行行显现在黝黑屏幕上。
看起来是姬野凌设定好的身份验证程序,如果换由其他人来打开文件,身份验证失败的芯片会在被读取的瞬间自动销毁。
【查询到已收录DNA,欢迎您使用诺亚系统,黑泽阵先生。】
伴随着验证通过,芯片附带的机密信息一点点显示出来,第一项就是警视厅派遣出去的卧底名单。
警视厅公安部诸伏景光打了边框的名字后面,又被人单独打了个批注——(苏格兰,存活)
有人已经提前将这份情报整理归纳了一遍,然后递交给他。
情报内容很多,涉及了方方面面,满满当当占据了芯片中的内存盘,每个都被做好了分门别类的标注。
姬野凌的情报整理的很漂亮,工工整整,简洁高效,却也不带一丝个人色彩。
琴酒没有细看,只机械的点开一个又一个文件,浏览检查内容大致没有错误,就匆匆退出。
在光标移动到最后一个文件夹上时,琴酒怔了一下。
最后一个文件夹的名字是【待删除】,点开之后,跳出来一个录像视频。
录像里是夕阳正好的黄昏,微凉日光斜斜映在空旷白墙上,氲开摇晃的昏黄光影,背景里隐隐约约能听见邻居练习吉他的三两拨弦声,气氛闲适而恬淡。
米色窗帘随着钻入的风调皮的起起落落,姬野凌屈腿懒散坐在飘窗上,也许因为霞光实在太好,向来锐利清正的眼神也看起来多了几分温柔缱绻的意味。
他似乎有点局促,眼神始终没敢正对镜头,闪闪躲躲。
琴酒忽然明白了这个录像的内容会是什么。姬野凌在他面前从来都学不会掩饰,想要什么都直直白白的写在脸上。
他无动于衷的面容出现了一丝破绽,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古井无波的冷绿眼眸中的情绪出现一份波动。
录像里的青年似乎终于做好了心理准备,看向镜头,似乎透过屏幕跨越时空同琴酒对视。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口说道。
【有一句话我始终没有说过。】
假如你看到这段录像了,就意味着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将这句话说出来了。】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挑起一抹笑意。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在这个瞬间从他肩上卸下,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勾唇轻笑了起来。
千米高空之上,清清亮亮的嗓音温柔划过阴霾的夜,迟到许久的告白一字一句清晰响彻在琴酒耳边,不是日语,不是英语,是他自己的母语。他教过姬野凌许多字母,词汇,句式。可只有这句话他从未教授过,是姬野凌无师自通。
琴酒疲惫的阖上了眼,高大冷峻的身影在这一瞬间看起来竟有些伛偻,未干的冷冷雨水顺着银线般柔顺的长发滑落。
滴答滴答——
落在干燥地面上。
他没有任何回应。已经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死亡是终将吞噬一切的虚无。容不下任何,愤怒,后悔,余恨,爱,所有浓墨重彩的情感存在。任何未来得及说的话,想让彼此了解的心情都会在一个刹那间失去一切存在的意义。
录像播放自动结束,屏幕黑了下来,机舱内一片黯淡,只有机器运转的低鸣轰轰隆隆地响着。
飞机已经驶离了霓虹闪烁的城市上空,沿着近海的海岸线驶向目的地。宽广蔚蓝海面一望无际,碧波漾起,第一缕微蓝晨光落在直升机前挡风玻璃上。
东边的天空渐渐亮起,初升朝阳挂在天际,亮着冷冷清清的光。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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