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2 / 2)
至于剩下的,要等到两人新婚夜过去之后,到天衍宗历代先祖的宗祠之中,逼出精血结下道侣契,才算结束。
此时夜色无边,千级台阶两侧,挂满了祈愿的灯火,将这条曲折的路照的温暖而明亮。
拂知和殷岭西一身红色礼服,牵着彼此的手,在无数的祝愿中,拾阶而上。
上空御剑飞行的数百名被精心挑选出来的内门弟子,将无数轻柔的花瓣洒下来,吟唱着祝词。
主殿前立着三人,庄呈心里百般滋味,海生平笑盈盈的,到底是没再摆出不情愿的臭脸,温初今日也换了一身繁复的紫色衣衫,显得隆重。
拂知上台阶的速度开始变慢,掌心发冷。他脸色白的几乎透明,只是在暖融融的灯火映照之下,看不太出来。
断骨生抽,又岂是什么轻易就能好的?
殷岭西低声询问:“师尊?”他摸了摸拂知的手,“好凉,师尊是累了吗?”
拂知心中微微一紧,摇头道:“不是,只是有些遗憾,苍梧峰的桃花还是没开。”
“会开的,”殷岭西笑了笑,描述了一个美好至极的将来,他说,“到时候,我陪着师尊一起看,一起酿桃花酒,永生永世,我都陪着你。”
拂知恍然一瞬,片刻后,他眼中盈起清浅的光,轻声道:“真好。”
他强提起力气,跟上殷岭西的步伐,两人携手,一步一步,慢慢登顶,恍若铺开的一副神仙眷侣图卷。
他们站到九方古鼎中央的时候,四周传来一声轻轻地低鸣,这低鸣声很快就引起古鼎的震动,发出浑厚肃穆的远古乐声。
殷岭西脸上的笑却陡然一顿,在这古朴的乐声中,他体内的魔血竟然开始变得炽热,丹田处的换形丹也隐隐有溃散的前兆。
拂知侧眸,关切询问:“岭西,可是有些紧张?”
殷岭西握着他的那只手不见丝毫异样,但另一只却藏在袖中掐的死紧,低着头,眼瞳中猩红黑沉交加,他肌肉紧绷到极点,隐隐发抖。
声音和平常无异:“师尊,这古鼎……?”
拂知:“这是天衍宗镇宗古物之一,与旁的合籍九鼎不同,它摆开之后自成阵法,会引动至纯之气灌体祝福。”
“……为何和原来的古鼎不一样了?”
“这对你的修为有莫大的好处,庄呈师兄好不容易才答应下来的。”
拂知唇角微微弯起。
我好不容易求来的,所以要好好享受啊,我的乖徒儿。
九方古鼎的气息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开始隐隐变得尖锐,周围被引动的气流慢慢旋绕在殷岭西的身侧。
至纯之气迟迟不入他体内,反而有针对敌视的意思,时间一久,连上空撒花瓣的弟子们都察觉不对劲了起来,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月光黯淡,晚风携来一起凉意。
殷岭西站在夜色里,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色,他慢慢松开了拂知的手,向后退了一步。
拂知一愣,“岭西?”
他不解的伸手去扯殷岭西的袖子,却被挡开了。
“……”
拂知的手僵在半空。
庄呈上前一步,喝到:“殷岭西,你在干什么?不要抗拒这股至纯之气,否则合籍之礼无法完成!”
殷岭西一直没有说话,他身后的夜色恍若弥散开的黑气,通往无光的深渊,藏在袖中的手青筋凸起,魔血剧烈的反抗着那股至纯之气,生生将换形丹冲出了无数的裂痕。
他的身形开始变得不稳定,像无数重影堆加在他身上,明明灭灭。
殷岭西瞳孔一缩。
不好!
他飞快转身,打算先离开这里。
这幅模样落在其他人眼中不啻于悔婚,瞬间引起轩然大波!
可还未走出两步,换形丹就全然崩溃,殷岭西一僵,堪堪停在九方古鼎边缘。
“……”
下一秒,所有人都看见,他眉眼之间的清俊阳光消失的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极其风流恣肆的相貌,飞眉入鬓,鼻梁高悬,身形骤然拔高,将大红的礼服衬的更加贵气。
与此同时,霸道至极的魔气从他身上冲出来,将那至纯之气狠狠的弹了出去!
一时间,空气寂静的可怕。
有弟子见过魔族少皇的模样,当即惊叫:“这,这不是那魔族的——?!”
“魔族的少皇怎么会在我们天衍宗,还和拂知峰主……”
“剑尊定然是被骗了!魔族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谁也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样的变故,知晓内情的庄呈三人震怒之后浮起的更多的是心慌,嘈杂的声响乱成一团。
“……”
所有的声音拂知都听不见,他颀长的身影落在阑珊的灯火落花中,竟生出了孤零零的凉意。
他愣怔的看着殷岭西,直到对方转过身来,他张了张嘴,脑中却空白一片。
殷岭西心情复杂,他没想到计划还没有实施,就提前暴露了,他很快反应过来,微微一笑,语气十分遗憾:“师尊,真是可惜。”
这声音,和昨晚的……一模一样。
拂知眼前晕了一下,紧接着,识海里就传来了一阵又一阵的剧痛,额头的银印开始变得极其不稳定,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他艰涩道:“……昨晚…是……你?”
既然已经暴露,殷岭西自然毫无顾忌,他双手一摊,向后退了一步,笑吟吟道:“是啊,师尊可真是热情的紧呢。”
紧这个字,他咬字重了些,无端端暧|昧,他眉眼弯弯:“其实,并不只有昨晚,在东鹤山的时候,师尊吃得下的东西何止——”
“殷岭西!!”庄呈怒喝一声,从殿前飞过来,挡在神色怔松的自己师弟前面,冷声道,“你今日若再多说一个字,本宗主定将你碎尸万段!”
不知何时,这合籍的九方古鼎围成的阵法,竟成了一个围杀阵。海生平的算子在空中交织成了一个封闭的囚笼。
“东鹤山……”
极轻的呢喃声传进耳里,庄呈一僵。
拂知眼眶隐隐泛红,指骨攥的青白,他喃喃自语,“东鹤山,救岭西…我不是在幻境里救出来的吗……为什么是在…东鹤山……”
殷岭西脸上的笑敛了几分,下意识的伸了伸手。
“东鹤山……”
庄呈急了,安抚道:“没有。师弟,没有东鹤山,别想了,听话……”
拂知却向后踉跄着退了好几步,喉间压抑着急促的喘息,脸色白的吓人,眉间的银纹光芒越来越盛。
他脑海开始浮出无数晃动的碎片——
锁链,轻吻,糜乱,痛苦,崩溃。
他挣扎在无穷无尽的欲|念里。
有人含着情|欲在他耳边呢喃,“剑尊大人……叫出声来……”
拂知心脏出恍然传来无边钝痛,他在这些碎片看见‘自己’,在魔头的身下哽咽喘息,瞳孔涣散,清吟呻唤,看着自己主动祈求欢爱——
脏到了尘埃里。
“东鹤山……”
拂知声音嘶哑,他缓缓抬头,眼眶赤红,瞳孔空寂,一滴泪静静的顺着侧脸滑到下颌。
眉心的银纹,碎成了些微光点,消失不见。
他目光无着无落道:“殷岭西,你骗我……”
你骗我……
&nbs p;“从头至尾……”都在骗我。
后半句话消失在齿间,轻飘飘的恍若刮过耳畔的微风。
拂知扯了一下唇角,嘴里又尝到了血腥味,后背脊梁骨的痛清晰地不可思议,他闭了闭眼,将眼中的涩意逼了回去。
海生平早已怒极,算子织成的网,铺天盖地网罗而下,死死将有些出神的殷岭西困在其中,密密匝匝的灵气凶狠的刺入殷岭西的皮肉里,这大红色的礼服不多时就深了一个颜色。
殷岭西脸上的笑已经完全消失了,他像是察觉不到身上的痛似的,只安安静静的看着拂知。
末了,他手中魔气氤氲,将天机线扯断,细细的丝线勒进了骨头里,他也只是不在乎的放下手,一步步向前,手上的血滴滴答答的落了一地。
他在拂知面前止步,低声道:“拂知。”
这是他第一次正经去叫拂知的名字,却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
“滚——”
剑尊眼神蓦的一厉,右手朝苍梧峰的方向一招。
一道凌厉的银光倏然落入他掌心。
拂知后退一步,断尘剑的剑尖直直指向殷岭西胸口心脏的位置。
强大无匹的气势眨眼就席卷了这方空间,持剑之人一身红衣,眉眼却如覆寒冰,逼近合体期的威压压的人喘不上气。
拂知剑尊原本就合该是这幅样子,永远冷淡威严的问剑修仙,求成仙大道。
他视殷岭西的眼神恍如看一件死物,但握剑的手却线条紧绷的可怕,连带着剑尖也有轻微的颤抖。
殷岭西一愣,随即弯了弯嘴角,“师尊,你不会真的要杀……”
咻嗤——
一柄剑穿心脉而过。
滴答。
魔族黏腻的血滴到地上,越来越多,染红了落在地上的花瓣。
殷岭西瞳孔蓦的放大,眼中映着拂知面无表情的脸。
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似乎从来都没有给这个人下过欢情蛊。
这不是爱一个人的眼神。
冰冷的剑锋贯穿了他的胸膛,直直到剑柄,拂知的手指染上了鲜艳的红,感受着魔族高于常人的心跳和体温。
他凉薄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上,轻问:“疼吗。”
不知道是在问谁。
殷岭西沉默着,隔着剑柄,反手握住了拂知的手,滚烫的血顺着两人的指缝蜿蜒,却染不上一丝一毫的温度。
他定定的看着拂知,试图在这张冷冷清清的脸上找到一星半点的犹豫和后悔——
可是没有。
一点都没有。
……这就是欢情蛊种下的爱吗。
如此虚假的不堪一击。
殷岭西低低的笑出了声,胸腔微微震动,说了句:“幸好……”
到底在幸好什么,他也不知道。
尚且年轻的少皇微微抬头,心口不知是不是被刺穿的缘故,总觉得疼的有些喘不上气。
“你要杀我么。”
拂知眼中毫无情绪波动,一寸寸将剑抽出来,断尘剑不沾血,所有的血迹尽数滑落到地上,剑身干净如雪。
殷岭西向后踉跄了一下。
剑气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心脉上的疼让他脸色微白。
在场所有人敛气屏声,全都不敢乱动,安静的近乎死寂,一时间只能听到血滴落到地上的声音。
剑尊眼神淡漠极了,“今日还你一剑,改日,我亲自去魔族取你性命,滚吧。”
殷岭西笑了,“今日不正是诛灭我这魔头的好机会吗?剑尊大人心肠真是冷硬的很,你我东鹤山缠绵九日,昨晚更是厮缠至天明,如今还留下一份情面做什么?”
也许他自己都没发现,他心底还隐隐有一丝希冀,甚至下意识的去呼唤自己体内的母蛊。但是子蛊已经被彻底催熟,母蛊已然沉寂,没有丝毫回应。
“为什么?”剑尊语调森寒。
殷岭西看着他,那被他吻过的薄唇微张,冷冷吐出一个字——
“脏。”
脏。
殷岭西倏地一顿,眼中弥漫上一层森郁的黑气,他一字一顿道,“你说什么?”
拂知静立不语,但那副姿态已经明晃晃的表明了自己的意思,“滚。”
“很好,很好……”
三百年前的阴暗经历被这一个‘脏’字激起,殷岭西眼中阴郁的可怖,他忽的笑出了声,笑声越来越大,额角青筋凸起。
他那双漆黑的眼一瞬不瞬地看着拂知,缓缓向后退去。
海生平察觉到他的意图,拧眉想要拦下,庄呈却拉住他,轻轻摇了摇头。
> 殷岭西身形骤然化成一团黑雾,在滚滚的魔气之中卷向天边浓夜。
“——本皇在魔族恭候拂知剑尊大驾!”
直到魔头走了许久,逃离了天衍宗的范围,执剑而立的剑尊仍旧一动未动。
庄呈走过来,叹了口气,刚想说些什么,却见拂知身形一晃,紧绷的身体蓦的一软,剑尖撑地,半跪在地上,猛地吐出了一口血,闷咳不断。
“咳咳咳…咳……”
“小师弟——!”
拂知冷汗涔涔,顺着冷白的侧脸滑下来,眼圈红的吓人。
“……”
他将剑柄攥的死紧。
他看着地上从殷岭西身上留下来的那滩血,黑红刺目。
他怎么舍得刺他那一剑啊,可若是不下手,在天衍宗主峰这种重要之地,他又怎么可能就这样逃走……
他记得殷岭西走之前的眼神……是恨吧。
可其实,那个‘脏’字,他是在说自己。
是他,将自己放进了尘埃里。
后背的疼让他忍不住一点点弯下腰来,撑在地面的剑尖在发抖,他长长的手指捂住唇,鲜红的血从指缝间坠在地面的残花之上。
断断续续的哽咽声,含着无措的迷茫,像个孩子。
“他骗我…师兄…他为什么骗我……”
从一开始,他领着殷岭西拜师,宁愿忍着反噬也要去救他,强行出山陪他去上元节,到后来,东鹤山受辱,记忆封印表明心意。
殷岭西还给他种了满山的桃花,还说,要给他酿桃花酒。
他多开心啊。
他只是,只是性子冷清些,不擅长表述罢了。
他甚至刚刚挖了自己的骨头,就是为了给他压制邪气的侵蚀,可在这大婚之夜,合籍大典上,这血淋淋的事实就摆在他眼前——
他珍而重之,放在心上的小徒弟……就是毁了他道心,让他受无数折辱的魔头。
多讽刺。
拂知疼的浑身都在发抖,死死的咬着牙。
他为什么要爱上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爱上殷岭西,以至于现在,深陷泥潭,永世难脱。
好疼啊。
温初无声的蹲在他身旁,将怒火全数压下去,像小时候一样,轻轻拍打着他的肩膀,眼中有晶莹闪过,她温柔道:“乖,师姐在这儿呢……”
她到底是心思细腻,一眼就看出了自己小师弟方才刺殷岭西那一剑到底想干什么,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压低了声音,心疼道:“你若是放心不下,师姐给你配一副药,叫他今后永远离不开你……”
拂知也不知听没听进去,他眼前雾蒙蒙的,眼睫一颤,就又清晰了,只是地上的花瓣上莫名落了一滴不知从哪来的露珠。
花瓣绯红单薄,尾部偏淡。
是桃花瓣。
他愣怔片刻,微微抬头望向苍梧峰的峰顶——
夜色清浅,星光暗沉,终年雪白的峰顶不知何时染上了一层绯色的雾。
盛开了的桃林被寒凛的风吹离了枝杈,纷纷扬扬的和落雪纠缠着,落到了他沾了血的手边。
桃花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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