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5 章 见驾(一)(2 / 2)
他倒回床上,开始回忆小时候的小六,那个颇得人意的好孩子,望着他的眼神永远诚恳,永远担忧,一遇到他,就要送他些东西,好像是怕他受了什么委屈似的。
可越是回想,那张脸越是面目模糊。
在他迷迷糊糊地陷入回笼觉的梦乡前,眼前是小六微微滚动的喉结,和眼里温和的、却异常明确而坚定的野心。
那神情又陌生,又刺激,让乐无涯稍稍打了个激灵。
……
万事周到的如风早就备好了马车,眼睛望着东方那一点泛白的太阳,计算着他们到府的时辰。
不多时,他见项知节面色绯红地自驿馆后门快步而出,身后则紧紧跟着在屋顶上抓了一晚上知了的姜鹤。
此时的姜鹤一脸关切,连声询问:“六爷,您到底怎么了?”
项知节不予作答,低头快步走到马车前,给如风递了个眼神,便撩开车帘,俯身钻入。
如风见姜鹤难得皱眉,不禁道:“姜侍卫,怎么了?”
姜鹤认真道:“六皇子病了,烧得脸都红了。我问他怎么了,他也听不见。”
姜鹤是在真情实感地担忧。
之前在天狼营时,他就见过一个兵士发了几日高烧,烧聋了耳朵。
闻言,如风撤回了手,安抚他道:“他没事,就是浪的。”
姜鹤不大明白:“……什么?”
如风还没说话,项知节的声音便闷闷地从帐中传来:“如风,驾马回城。还有,不要对姜侍卫说怪话。”
如风恭敬道:“是。”
姜鹤仍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亲耳听到六皇子答话,知晓他没有失聪之虞,心下便安定了。
……
自从那日的热闹过后,驿馆里便彻底清净了下来。
乐无涯休整了一日一夜,又美美泡了个温泉,终于是彻底缓了过来。
他就当是没有那些事。
越是事大,越要托住底、稳住神。
几事不密则成害。
乐无涯被项知节委以“棋子”重任,却当这事从未发生过,该吃吃,该喝喝,甚至比之前吃得更好,玩得更疯。
时日一天天如流水似的过,乐无涯的预言也得到了印证。
显然,老皇帝心情不好,一直迁延时日,不肯相见,是下定了决心,要好好打熬打熬他们。
可这招数对乐无涯无效。
皇上不召见,他乐得自在,日日摆棋谱、逛书市、买点心、赏古玩、看花灯,把前世没来得及玩尽兴的东西一股脑玩了个遍。
在乐无涯蠢蠢欲动,试图怂恿驿卒在驿馆后院扎个秋千架子时,宫中终于来了人,请他和吕德曜同去宫中禀事。
乐无涯的秋千架计划落空(),????繢虎???()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准备同他一起入宫。
这些天他顶着一张庄重安静的君子皮囊,在上京上蹿下跳,玩得不亦乐乎,足足采购了半马车的伴手礼,早把吕知州抛到了脑袋后面。
因此,再见吕知州,乐无涯自己倒先吓了一跳:“呀。”
老皇帝这记下马威,自己一口没吃,倒是让吕德曜吃了个肚儿圆。
他向来嘴严,哪怕最亲近的人,也只能揣度着他的心思度日,吕知州奔走这么多天,八成是一点情报没能探听出来,只能枯坐馆驿,拼命琢磨,把事态越想越坏,直琢磨得脸颊凹陷,面孔发青发灰,看样子是憋着一场大病,但连生都不敢生。
这二十来日的等待,起码折了他五年的阳寿。
乐无涯出言关怀几句,见他爱答不理,只像是老山羊似的从鼻子里往外出凉气,仅剩的一点同情心便烟消云散。
他气色红润地跟在枯槁如朽木的吕德曜身后,进了宫去。
今日是个阴天,不知道是不是皇上精心挑选的日子,总之,空气稠闷、天色晦暗,是个上刑场砍头的好氛围。
四周红墙沉沉,二人在不言不语的宦官引领下低头前行,像是走在一片色泽黯淡的血泊间。
他们七拐八绕,被带入了一所殿宇,
宦官二人嘱咐在此处静等,便蹑步退身而去。
吕德曜早就昏了头,勾着脑袋,大气也不敢多出一口。
但乐无涯心明眼亮,知道这里看着煊赫隆重,但不过是一座偏殿而已。
由此可见,皇上正忙着对付赫连彻的使团,压根儿懒得见他们,只是想吓唬他们一下。
问题就是,能派谁来?
乐无涯朝中熟人略多,稍翻一翻,便能列出一长串名单来。
不过,能替皇上做这等训示官员之事的,该是至信任不过的近臣。
四五年前,是自己。
四五年后,就应该是……
不等乐无涯想尽,沉重的官靴声便从外面橐橐响起,一步一响,很是庄重。
吕德曜双腿一颤,噗通一声跪下了,厉声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
一个偏于清冷年轻的声音打断了他:“停。”
这声音绝不属于年近半百的皇帝。
吕德曜的话是刹住了,但人已经五体投地地拜了下去。
他想挣扎着起身,可四肢百骸竟然是已经瘫软了,一点力道也使不出来。
到头来,竟是身边那个他厌恶至极的闻人约良心发作,扶了他一把,助他勉强挺直了腰杆。
做完这件事,他也直挺挺地拜了下去:“南亭县令闻人约,拜见解大人。”
解季同,那个颇具才干的后起之秀,乐无涯记得他的模样,尤其是他参奏自己时,眸若星火,语含薄怒,是那样光彩夺目,意气风发,简直叫人挪不开眼睛。
皇上向来是这样,斗倒一个,马上再补上一个听话懂事。
当初,是他乐无涯斗倒了黄子英;后来,是解季同参倒了乐无涯。
乐无涯想,当皇上是好啊,天下济济英才,皆入他囊中。
怪不得小六想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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