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借势(二)(2 / 2)
他缓了一口气,继续道:“贵人今晨换了荷包,随身伺候的人没告知贵人,才惹出如此大乱。劳动阖衙出动,贵人甚难心安,因此请各位暂且回衙休整,贵人自有恩赏。”
听说有赏,又不必再连夜去干苦活,尽管不知那贵人是谁,诸位衙役、土兵也都纷纷露出了欣喜之色。
孙县丞双腿一软,跌坐在当铺座位上,飞去的一魂两魄重归神位。
和一无所知的衙役们不同,他是实实在在地吃了惊吓、担了恐慌的,如今事态大好,他攒了一腔子的邪火生生撒不出来,几乎要呕出一口血来。
孙县丞红着一双眼珠子,低头看向那些珠宝,终于找到了发泄渠道。
他怒气已极,一失从前的从容不迫,拍着座椅扶手,喝道:“追!!把当珠宝的贼人给我追回来!”
秦星钺办事确实得力。
他本是行伍出身,带兵是有一套的。
哪怕是为着露把脸、多邀点赏钱,他也得把这趟差给办踏实了。
亏得那嫌犯跟他一样,也是个腿脚不灵光的,秦星钺率兵追上时,他正在往一座小土坡上爬。
听到身后答答的马蹄声,嫌犯勃然色变,往上疾跑两步后,又突然调转方向,连滚带爬地往土包下蹿。
秦星钺一勒马,利落下令:“我去抓他。你,还有你,各带二个人去土包上看看。八成有同伙,左右合围,彼此翼护,小心埋伏!”
令罢,他从箭袋里取出一支箭,飞快亲了一下箭尖,自语道:“小将军保佑。”
搭弓上箭,在漆黑如墨的夜色中,秦星钺闭上一眼,单眸灿若晨星,对着那黑暗处瞄了一瞄,箭矢便如流星,直遁入夜幕间。
其他土兵连人影都瞧不清,统一眯着眼睛,迷茫地看向前方。
逃跑的脚步声消失了。
半晌后,远远地传来了呼痛声。
那土兵头子马上奉承道:“秦大哥风采依旧啊!”
秦星钺照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少拍马屁。我是你哪门子大哥?比你小个七八岁有余吧?快抓来。别碰上个性子烈的,拔箭自杀了。”
显然,秦星钺想多了。
这里并非战场,那
人也并不是个死士。
待一队土兵把人拖回来,秦星钺使火把照了照他满是血污的脸,又照了照他的腿,没忍住啐了一口:“晦气,怎么跟我断一样的腿。”
另一队人下了土坡,带回了另一个人。
此人的确有同伙,但已是昏迷不醒,高烧不退,半条膀子都烂了,苍蝇追着创口嗡嗡直飞。
秦星钺留了十一人,继续结队在附近搜索,自己则带着其余人等并这一人,以及他们身上的所有零碎回南亭复命。
半道上他就听说,贵人丢的东西找到了,事态已然平息。
秦星钺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那自己抓到的是个什么东西啊?
贵人丢了个东西,把他们折腾得人仰马翻,说找着了就找着了?
什么了不得的金贵东西?又他大爷的不是玉玺?!
但他的锐气早在这十几年间被磨洗了个干净。
他举起酒壶,抿了一口酒。
待到了衙门口,秦星钺就又恢复了那副死样活气、对周遭事物都不甚在意的模样。
秦星钺勒缰下马,忽听得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声由远及近地响起来:“你糊涂啊,孙县丞,人家好好的来报案,你请进门就是,拘了人家干什么?”
孙县丞:“……是。”
“还有,天金当铺的掌柜伙计,押回来受审是应当应分,什么大刑伺候?当我南城监牢是十八层地狱啊。你孙县丞是什么?十殿阎罗还是阴司判官?”
孙县丞:“……是。”
秦星钺听得饶有趣味。
他来南亭七八年,看惯了孙县丞作威作福、说一不一,还没瞧见过他如此吃瘪。
孙县丞顿了顿:“可您……和贵人大半夜的赶夜路,实在不大安全……”
“贵人和我一起去,我有什么不安全的?一旦出事,我有贵人陪葬,左右我是不亏的。”
孙县丞像是猫被踩了尾巴:“太爷,您慎言!慎言!”
“要不你去跟吕知州说,叫他别急招我们去州府开会;要不你跟贵人说,别跟着我去。”
孙县丞:“……我说管什么用啊?”
“对啊,那我说管什么用啊?”
终于,那说话的人跨出了衙门,一脚门槛外,一脚门槛内,回过身对孙县丞道:“反正明秀才也去。我们二个一起,你大可放心你家太爷的安危了吧?”
孙县丞:“……”谁不放心您了?!
孙县丞理智回笼,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天金当铺是谁家地盘,正悔得肠子发青,盘算着要怎么同李阿四解释此事,谁想太爷转头又出了此等幺蛾子,愁得他几乎要将脑袋抓破了:“您要不等等,让秦书吏护着您?他身手不错,当年是从天狼营里出来的。虽然腿有点旧疾,可多一重护卫,就多一重安心不是?”
秦星钺:“……”
……饶了他吧。
他还想回去睡觉呢。
秦星钺想躲,那一人却已走到了衙门口。
衙门口的灯笼糊了明纸,将乐无涯的面容明晃晃地送入了秦星钺眼中。
秦星钺登时僵在了原地。
他耳畔传来扑啦啦的雄鹰振翅声,鼻尖飘过了马蹄踏过花草的汁液香气。
彼时,他扬鞭追在那人身后,意气风发,自觉是天地一游侠,初生之红日。
就连他的声音,都比现在要清朗快活:“九皋,拔掉一根箭再回来,你就是咱们整个天狼营的恩人!”
心绪混乱间,他倒退几步,试图用马身遮挡住自己那条残腿。
反应过来后,秦星钺自己都觉得可笑:
小将军不在了。
天狼营早散了。
他还在不相干的人面前要什么体面?
乐无涯转过脸来,看见了阶下的秦星钺。
他凝目片刻,迈下台阶。
待乐无涯走到身前,秦星钺才恍然发现,自己又失神了。
他慌慌张张地躬身行礼:“太爷,我……”
乐无涯抬手,在他肩膀上轻轻一按:“回来了?”
翻南亭县吏名册时,乐无涯就注意到了他。
看名字,分明是他,如今这样面对着面,却不像是那个呼卢喝雉、侠气垂虹的故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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