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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闻小屿从姜河家回来时已是晚上。姜河的爸爸妈妈热情好客,拉着他东拉西扯一番,之后姜河和闻小屿自己去玩。两人还聊起租房的事,闻小屿想租的那套青年公寓在寒假结束之前暂时没空房,这还是姜河拖了熟人去问才说可以租,于是闻小屿干脆先加上房东联系方式,确定一番后预订了下来。
临走前,闻小屿被塞了一盒姜河妈妈亲手做的抹茶冻,据姜河和姜叔叔天花乱坠描述一番,已经好吃到可以纳入舌尖上的中国美食名品。闻小屿提着抹茶冻回到家,打开门,家里一片漆黑。
他以为闻臻不在家,开灯后,却见玄关门口一双熟悉的皮鞋。他轻手轻脚走进屋,见书房门开着,游戏室门紧闭,就知道闻臻在里面打游戏。
闻小屿进厨房倒水喝,看到中岛桌上放着两盒糕点。他拿出来看,一盒淡奶油切片,一盒蓝莓酱。
闻臻不爱吃甜,这两份小零食显然是为他买的。闻小屿捧着盒子,看到盒子外面的店名标识,店全市只有几家,最好吃的在他的学校附近,之前他在家里提过一次,这次闻臻就从机场绕路到他的学校,买了两份回来。
他感到自己陷入分裂。闻臻漠然不靠近过来的时候,他冷得近乎瑟缩;可闻臻流露一点温情,他又万分难熬。
当他意识到这份温情竟比旁人独特时,煎熬就深重百倍。闻臻的关心和保护让闻小屿频繁陷进一团飘忽的软绵,却又在下一刻被现实亮出他们亲生兄弟身份的黄牌,吓得他一个激灵清醒,冰火两重天。
闻小屿竭力把闻臻看作自己的哥哥,好心安理得接受闻臻的关心,自己也不至于手不是手脚不是脚,还在闻臻面前喜怒无常。他不喜欢这样的自己,闻臻工作繁忙,还想着给自己买糕点回来,他却对闻臻发脾气。
闻小屿洗过澡,换上短袖短裤,抱着糕点和抹茶冻,磨蹭到游戏室门口。房间隔音太好,他半点偷听不到里面的声响。
走廊只开着两排点灯,光线昏暗。闻小屿在门前徘徊,之后鼓起勇气,抬手敲了敲门。
“哥。”闻小屿小声唤。
没过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房间里一片深蓝光影,闻臻站在门口,看着他。
“学长的妈妈做的抹茶冻,很好吃。”闻小屿捧起盒子,不自在问:“你要不要尝一尝?”
闻臻松开门把手转身,闻小屿跟过去坐下,从旁边拖来小桌子,把糕点和抹茶冻都放在桌上。他的头发还有一点湿,水珠时而滑进衣领。
闻臻在玩太空游侠。他穿一件宽松的黑色无帽衫,睡裤,光着脚踩在地毯上,懒懒靠着沙发,长腿横在闻小屿面前。
“玩得开心吗。”闻臻开口。
昏暗中,电脑屏幕上的游戏响着背景乐,闻臻没有看他,侧脸在深蓝的电子光线中显得英俊挺拔,线条冷峻。
闻小屿喜欢闻臻在家里时休闲的装扮,让他看起来减少了冷酷和距离感,像个更容易接近的、帅气的大哥哥。
“还好。”闻小屿收回视线,把盒子都拿出来拆开,淡淡的甜味漫延。
“这个不是甜的,有一点苦。”闻小屿把抹茶冻递给闻臻,还有一个小勺,自己吃起淡奶油切片。闻臻拿着勺,半晌没有动。
他忽然开口:“我不在家,你觉得孤单?”
“我没有。”闻小屿立刻否认。闻臻说话有时候直接得令人难以接受,尤其让闻小屿感到面热,“我只是说气话,对不起。”
他埋头吃切片,心不在焉地,嘴角沾了一点淡奶油都不知道。闻臻看着他,从装蛋糕的袋子里拿出餐巾纸,抬手擦掉闻小屿嘴角的奶油。
闻小屿一惊,却被闻臻收力捏住下巴。闻臻的手很热,手指轻易掌住闻小屿半张脸。
“你的舞蹈生涯刚进入正篇,建议你这个时候不要把精力浪费在恋爱上。”闻臻说。
闻小屿睁着大眼睛怔愣,挣开闻臻的手,他都气笑了,“我没有在谈恋爱!”
他叉一块切片吃进嘴里,吃半天还是觉得心里憋得很,指责回去:“你自己还不是谈恋爱,凭什么管我?”
闻臻两口吃完一个抹茶冻,闻言平静道:“我和你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闻小屿刚想问,自己反应过来。
“你要结婚,是吗。”昏暗的房间里,闻小屿小声喃喃,“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机械的游戏背景乐在两人的沉默之间滴滴答答地响,闻臻的脸庞隐于阴影,闻小屿只听到他低缓的声音,“笨得很。”
闻小屿不满看着闻臻,闻臻却只是淡淡一笑,抬手抚上他的后脑,指腹擦过耳垂,短暂地摩挲掉他发尾的水滴,就收回手。
“回你的房间去。”闻臻的声音很低,“以后不要再洗完澡就跑进来。”
房门咔哒一声,关在身后。闻小屿抱着吃完的糕点盒子站在走廊上,低头检视自己全身,又小心抬起手臂嗅自己身上的味道。衣着正常,也没有异味。
他小声念着洁癖,去厨房扔垃圾。
年前一个星期,在李清的三请四催下,闻臻终于暂时结束手头事宜,带着闻小屿坐飞机回家。
两人到家时,李清特地来迎,还问闻臻:“今年没打算带苏筱到家里呀?”
闻臻说:“没到那个地步。”
李清见大儿子冷淡,只好识趣不去问,转而去找小儿子说话,“你看你哥哥,总是板着脸。在首都的时候他有没有对你不好?”
闻小屿听到苏筱的名字也不高兴,但还是老实回答:“没有。”
他想来想去,还是忍不住,小声问李清:“那位苏小姐,是他的结婚对象吗?”
“谁知道呢,你爸爸之前不是催哥哥嘛,他可能也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毕竟都三十”
作者有话要说:发现一个好网站,都在这连载:书维小说网(shuwei6.com)
一只手抚上闻小屿的后颈,闻臻把闻小屿从母亲身边搂开,带到楼梯边,“回房间收拾行李去。”
闻小屿只好终止这短暂的对话,拎着行李上楼回房。
楼下在给他们准备晚餐,闻小屿拿出数据线给手机充电,打开手机看到森冉老师发给他的消息。挺长一段话,他仔细看半天,才得知他们的《花神》演出反响非常好,首都电视台想趁着热度邀请他们给《花神》拍摄一段宣传视频,拍摄时间越早越好,策划组那边的希望是在年初五以后就可以开拍。
闻小屿答应下来,森冉与他聊了几句,之后让他等安排,就忙去了。闻小屿呆了一会儿,迅速翻出平板电脑打开浏览器搜索,看到关键词下弹出数百条和《花神》有关的信息。
他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许多讨论贴里,人们都在问这个跳花神的男生是谁。自己演出时的视频片段也被放到网上,有从舞台录像中截取的,也有个人拍摄的,他甚至搜到一位知名的青年舞蹈艺术家评价自己,形容花神的舞蹈为“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力透而劲柔,厚积薄发。”
不爱玩社交网络、不关心新闻媒体、只拿电子产品闷头看电影和电视剧的闻小屿眼睛发亮,抱着平板电脑看得脸颊红扑,这一翻就是一个小时。
闻臻上楼来敲他的房门:“闻小屿,吃饭了。”
门哗一下打开,闻小屿一手拿着平板,一手牵过他,“哥,你快来看。”
他拽着闻臻手腕把人拉进房,坐在床边给他看平板上正在播放的《花神》舞蹈视频,“这个视频有一百多万播放量!网上有好多人看我们演出。”
闻臻说:“你现在才知道?”
闻小屿“啊”一声。闻臻有些无言,“你同学没和你说起过?”
放假以后,学校里的人变少,闻小屿和班上的人至今不熟,要说朋友,勉强只有姜河一个。每次和班上同学排练的时候,闻小屿都是专心练习,只讨论节目,练习时间一到就走,从不留下来参加聚会,闲话更是不多说。
闻小屿不知道的是,学校早已有他高冷目中无人的传言,说他背景关系硬,才大二就被森冉挑去做主角,一个女性角色非要他这个男的来跳,甚至有人说他是森冉的亲侄子才会得到如此待遇。
他远离人群,不关心周围,加之学校里离他近的森冉和姜河对八卦流言同样不感兴趣,也是特意不去和他提起,这些话就没有到闻小屿的面前。
闻小屿这才想起来,难怪那天他去姜河家里玩,姜河一边玩手机一边说“咱们现在可是大名人了,以后去学校都得悠着点,别被人要签名”。那会儿他正专心逗他桌上的一盆含羞草,听了这话也以为是姜河又在随口逗乐,压根没往心里去。
“你们都知道了吗?”闻小屿的反射弧终于落地,问闻臻。
那场大赛演出在网络平台上进行同步直播,第二天《花神》的舞蹈视频片段点击量就超过二十万,所有人都在问那个跳花神的女生是谁。后来知道女生竟然是男生,热度又攀升一大截,到处有人求闻小屿的照片、背景和过往舞蹈视频,内行人评他功力,外行人看他美貌,总之都没闲下。
闻臻和闻家良早有预料,没有让闻小屿的个人信息流到网上,全方位严禁他被互联网和陌生人骚扰,为此闻臻成立了一个精简的团队。他知道闻小屿总要出名,未来也会大放异彩,这个团队从此会陪伴在他的身后,守着他一起成长。
谁知主角这么多天来竟然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半点也不知情。
闻臻终于明白过来,或许正是这种奇妙的特质,才让闻小屿时隔二十年回到属于他的世界时,没有一丝违和之处。
“嗯。”闻臻简洁回答。
闻小屿兴致勃勃,“怎么没人告诉我?”
“以后这种事对你来说,就是家常便饭。”闻臻说,“你要习惯自己在第一的位置,接受所有人的瞩目。”
闻小屿的兴奋劲停住。他没想到闻臻会给自己这样的评价,一时都有些无措,“我还没有你说的那么优秀。”
“总有一天你会。”闻臻平静,沉稳,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是陈述事实,“你想要的一切,往后都是你的。”
第23章
年三十还没到,闻家已陆陆续续有人登门来拜年。闻小屿这才知道闻家亲戚众多,父亲下有两位弟弟、一位妹妹,爷爷更是有六位兄弟姐妹;母亲这边则有一位姐姐、一位哥哥,奶奶有两位姐妹和一位弟弟,可想两家往下开枝散叶甚众。
闻小屿这才见识到富裕人家的所谓灯火彻夜不灭,来往络绎不绝。每当有人上家里拜访见到闻小屿,听闻过一点风声的就装作吃惊问这漂亮孩子是谁,不知情的在得知他是闻家小儿子后,才是真吃惊。闻家良和李清都特意让闻小屿和所有亲戚见过一面,只说是自家小孩,不解释更多,旁人也不敢多问。
闻小屿知道父母一片苦心,虽然他不习惯应付这类场面。李清知道他不自在,特意把花园里的暖房收拾一下当作他的练舞房,闻小屿平时没事就呆在里头,李清也不让外人去打扰。
家里每天都热闹,闻小屿却仿佛与世无关。他知道自己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却始终感到像隔着雾看对岸的灯火。闻小屿甚至会想,如果闻康知在这里,应该比他要自在开心得多。
闻家的另一个小儿子闻康知不在家,有人问起,闻家良只是说他到亲戚家玩去了。事实上闻康知被送去了李清的大哥家。闻家良的意思,是小宝在主家这些天,就不要让康知到这边来住了。而李清不想太委屈小孩,便托打小关系好的大哥一家照顾康知。
家里的人一多,闻小屿就想去找闻臻。然而闻臻才是这个场合的主角,闻小屿只好也不去打扰这个家里自己唯一想要占用一下的人。
没过几天,闻小屿找到李清和闻家良,坦言,“过几天我想去看看养母。”
闻家良说:“当然。我们备了一些礼物,麻烦小宝到时候一起带去。”
“这个就不用了……”
“还是要的。”
“我自己买吧。”闻小屿还是想拒绝,“不用太贵重的礼物。”
李清在一旁劝,“没关系,我们自己家里人送东西出去,都是心意,小宝不要太见外了呀。”
闻小屿怔一下,闻家良说:“什么叫见外?小宝节俭,这是好事。”
李清意识到自己说得不对,忙和闻小屿道歉,反倒是闻小屿不好意思起来,只说没事。
他走后,闻家良对李清说:“你看你,惹得人不高兴。”
李清有些委屈:“我总觉得都大半年了,小宝还和我们这么客客气气的,倒是把他的养母看得更像自己人。”
“你要给他时间嘛。”
“我真的心里着急,有时候我会有一种明明是我自己的小孩,可我却再也不能把他牵在手里的感觉。”李清这大半年也常常发愁,她的情绪来得快,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你说胡春燕他们家是个什么家庭呀,那样对待小孩,小宝还往她那里跑,就是因为那二十年的养育,我就半点地位没有了”
妻子一掉眼泪,闻家良就没辙,只得安慰:“好好,什么叫半点地位没有了?你既然这么疼小宝,就再多多对他好就是,你是亲生母亲,在小宝心目中和旁的人都不一样。等再过一段时间,小宝就能体会到了。”
李清听了一会儿哄,缓过来了,叹一口气,“家良,我想今天过后就不要让家里来人了,小宝喜欢安静,不喜欢人多吵闹。我看他这几天都情绪不高。”
闻家良答应下来。李清振作精神,挨个去给人打电话贺新年,委婉提到老闻做完手术不久,这阵子要静养。之后几天,闻家门前便清净下来。
年三十的晚上,闻小屿跟着父母和闻臻出门赴宴。一大家子在望山湖边的一家酒楼顶层聚会,酒楼特地空出一整层为他们布了古典风的景,楼阁悬台外便是一望无际的湖景和远处连缀的城市灯火,楼下热闹非凡。
闻小屿还是头一次见吃个年夜饭竟然快几十号人一起吃的,老的少的幼的,也不是一大桌坐在一起,而是分许多个小桌,大人和年轻小孩分开,边吃边喝酒聊天。闻小屿被李清挽着在闻家良这桌坐着,亲戚们都很热情,但闻小屿看着这些陌生的脸,有些尴尬。
“闻小屿。”
闻小屿转头,见闻臻一个人坐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小桌旁,朝他一勾手,“过来。”
一旁李清松开他的手,“你去和哥哥一块吃吧,咱们这桌人多。”
闻小屿忙过去找闻臻。兄弟俩坐在桌子同边,闻臻把碗筷放在他面前,“快吃。”
刚才他就没怎么吃东西,闻小屿赶紧拿筷子吃饭,一边好奇:“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闻臻漫不经心答:“看你什么时候饿得受不了过来找我。”
“”闻小屿拈起一个水晶虾尾塞进嘴里,不想搭理他。
闻臻说,“明天如果不想和爸妈出门,我带你出去玩。”
闻小屿心中小小一喜,刚要说好,却忽地想起什么,目光又黯下来。
“我明天去养母那边。”他想来想去,还是对闻臻说实话,“过年去看看她。”
闻臻果然冷下了脸。闻小屿提醒,“你不要又和我吵架。”
“你觉得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闻小屿不吭声抱着碗吃饭,不想接闻臻的话。闻臻却显然变得不耐,“他们家有什么让你这么念念不忘,你不如找出一点告诉我。”
“这种事不能简单说清楚。”闻小屿觉得闻臻有时候的脾气简直像个小孩,“我知道你对她第一印象很差,但事情不是只有一面。”
“你的意思是她打你、骂你,但她爱你。”闻臻冷冷道,“你想说这种话?”
“我没有这个意思。”闻小屿也生气了,“你对她偏见很大,我们不用再聊了。”
满宴和睦的欢声笑语,只有他们二人之间气氛降到冰点。闻臻放下餐巾纸,漠然说:“好坏不分。随你。”
然后起身把闻小屿一个人扔在身后,走了。很快有人围上闻臻交谈,将他带入人群。
闻小屿孤零零坐在桌前,半晌重新拿起筷子,不吭声继续吃自己的饭。
第二天一早他就独自出了门。从家门口走到街上拦一辆车,车开了十五分钟,从宁静的别墅湖区一路进入他曾经住的街道。天刚亮,街上还蒙一层雾,通往住宅小区的长街两旁的早餐店已香气袅袅。
一切都是他熟悉的模样,自离开这个家后,他大部分时间都呆在首都,这大半年来再没回来过,如今重新站在这条充满市井气息的老旧街道上,竟有恍若隔世的感觉。
闻小屿找到自己从前常光顾的那家牛肉面馆,要了碗牛肉面,坐在油腻腻的桌边稀里呼噜吃完,付过钱,提着自己买的东西往小区里走。
小区的环保工作做得随意,过年进出人员多,路边堆了不少垃圾还没清理。灰扑扑的水泥地,墙边盘满杂乱的枯枝,早雾散去,阳光浅淡,落在地上还是冷。闻小屿捂捂围巾,走进楼道。
楼里依旧常年充斥油烟和猫狗在角落标记地盘过的气味,楼梯狭窄,闻小屿上楼,敲响那扇熟悉的门。
门从里面打开,胡春燕扎着头发,围条围裙。她把门推开,瞧一眼闻小屿:“怎么来这么早。”
闻小屿进屋换鞋,“没什么事情就过来了。”
胡春燕拿过墙边靠着的拖把,继续麻利拖地,“自己去倒水喝。”
闻小屿有个习惯,每次从外面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找水喝。他走进厨房,见家里都打扫过了一遍,平时似乎也一直在收拾,比之前要干净了许多。闻小屿再四处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是杜晓东的东西都没有了,才显得地方都整洁起来。
他抱着自己的杯子喝水,出去问胡春燕:“你把那个人的东西都扔了吗?”
胡春燕使劲拖着地,没好气道:“人都要关进去了,还把东西留着做什么?晦气。”
“之前你在医院的时候,还问我管不管他坐牢。”
“谁还真指望你管了!”
“那你打算离婚吗?”
“我发现你这小孩真是怪,净问些没头没脑的问题。”胡春燕不耐烦道,“离婚离婚,你当离婚是扔个垃圾甩手就没的?到时候你爸进去了,哦,我说我不过了,你信不信他那死不要脸的妈和姐能砸了我们家的门骂死我?说得轻松!”
闻小屿小声嘀咕一句:“谁骂得过你啊。”
胡春燕横眉竖眼,“杜越,你要是来找不痛快的你就赶紧走!”
闻小屿只得不再说这件事。他把带来的盒子拆开,说,“我给你买了一个扫地机器人,听说很好用。”
胡春燕嘲道:“回了有钱人家里,买的东西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闻小屿把盒子往腿上一放:“你非要这样和我说话吗?把我气走了你就好过了?”
胡春燕没说话了,背对着他拖半天地,之后去厕所洗拖把,洗得哗啦哗啦响。闻小屿把扫地机器人拆开,拿着说明书研究半天,试了试性能,觉得还不错。
中午闻小屿留在胡春燕这边吃饭。胡春燕之前在食堂做厨师,厨艺很好,从小闻小屿就爱吃她做的饭菜。胡春燕做了三菜一汤,都是闻小屿喜欢吃的家常菜。
两人坐在桌前吃饭,胡春燕看上去晒黑了,一张脸消去浮肿后瘦了些,一头倔强的头发依然盘在头顶。闻小屿问,“你做什么去了?晒得这么黑。”
“送快递。”胡春燕答。
闻小屿一愣。胡春燕竟然没有接受闻家给她的工作,再一想,这个选择也符合她倔得要命的性格。或许接受闻家帮忙还款已经耗尽了她的自尊,让她在现实面前彻底低下了头。
“噢。”闻小屿不知该如何作答。
倒是胡春燕提起一件事,“你的演出我去看了。”
“你去了?”闻小屿吃惊,又装作不经意问,“那你觉得怎么样?”
胡春燕含糊哼一声,“算你对得起我给你教这么多年学费。”
闻小屿低下头,淡淡笑了笑。
那年他哭着求着,抓着胡春燕的手说要学跳舞。最后胡春燕捱不住他求,把他牵到文化宫,一张一张数着钱给他交了第一笔学费,后把他拖到走廊上,没好气训:“花我这么多钱,你要是学不出点名堂来,看我不揍死你!”
那是闻小屿小时候最开心的时刻之一,以至胡春燕那个时候一脸凶巴巴地瞪着他,他都觉得胡春燕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而之后那一方小小的练舞房更是成了他躲避父母争吵的安宁港湾,一心一意地专注一件事情,旁的苦恼也就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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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春燕说:“你是出息了,以后上舞台跳舞,住有钱人的房子,哪还管得了我。”
闻小屿认真道:“我每年放假回家都来看你,和从前有什么区别?只要你别再让杜晓东和他家里人进这个家的门,我们就还像以前一样。”
胡春燕瞪他:“你还敢威胁我?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了不起了!”
“你自己说他都做多少糟心事了,你数的过来吗?”闻小屿在胡春燕面前说话很直接,因为胡春燕也向来如此,“我从小就讨厌他,把家里弄得乌烟瘴气的,而且他犯法了好吗?你能不能有一点法律意识。”
胡春燕险些又要骂人。然而她憋一口气缓解情绪,看着闻小屿坐在自己面前拿着碗乖乖吃饭的样子,就像从前。可小时候的闻小屿在家里的饭桌上吃饭的时候,总是又急又小心,吃完就飞快抱着碗去厨房洗干净,然后躲进自己的房间,因为她和杜晓东总是在饭桌上吵架。
直到看着眼前这个平静吃饭的闻小屿,白净的脸,下巴线条圆润了不少,比从前太瘦的模样好看太多,胡春燕才去想,是不是因为他从前在饭桌上吃得太不安心,才总也长不胖。
也是当她坐在台下,看着舞台上熠熠生辉的闻小屿,才终于慢慢从无尽的混沌、愤怒、焦躁和极度孤独中窥见了一点光。
一味糟糕的人生麻痹了她的大脑,令她在挣扎生存上耗尽心力,忘了爱的方式。她倒了八辈子大霉,孩子不是自己亲生,而她的悲哀却是孩子的幸运。
胡春燕还记得有人之前劝她:“我就问你,你是不是想你儿子好?你要是想他好,你就不要到他面前去闹。人家是注定要去过好日子,都是命,你拦不住的!如果他还愿意逢年过节回来看看你,你就好好陪人吃个饭,说说话,说不定人照旧喊你一声妈,那这儿子你也不算白养了。”
胡春燕闷头吃饭,过会儿才说:“我的事你不用管。”
闻小屿觉得这一趟回来,胡春燕的脾气正常多了,那感觉就像从前杜晓东还没沾上毒瘾的时候,胡春燕虽然嗓门大,说话凶,却能让他感受到来自母亲的爱,而不是家里欠上巨额债款的时候那个把怒火发泄在他身上的人,也不是在刚刚得知自己的孩子并非亲生时,发了疯试图抓住他的人。
闻小屿吃着饭,忽然莫名地又理解起闻康知来。若要人生换掉至为重要的父母角色,除非连同记忆也一同置换,否则连血缘也无法即刻奏效。他不能适应,闻康知更不能适应。
没关系。闻小屿天马行空地想心事,等自己以后毕业,工作了好好赚钱,养胡春燕就好。
第24章
下午闻小屿去精品超市买了大包小包,去他小时候的舞蹈老师家里拜年。
老师名叫孙惠儿,是本地一位小有名气的古典舞老师。当年闻小屿眼巴巴扒在舞蹈教室外面看里面的小孩学舞时,孙惠儿出来问他是谁家的小孩,后面又问,要不要进来看看?可惜闻小屿一溜烟跑了。
后来孙惠儿有一次下课后回家,半路想起落下东西在教室,回到教室的时候,只见小小的闻小屿还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练舞房里独自压腿。她上去问半天,才知道小孩是不愿意回家。
于是孙惠儿便把闻小屿带回自己家,给他煮晚饭。此后十年,闻小屿成为她家的常客,直到闻小屿考入首都舞蹈大学,远赴首都。
孙惠儿打开门看到闻小屿,笑眯眯地,“老早就在家特地等着你了,快进来。”
孙惠儿年近四十,依旧肤白美丽,身材保养得标志,仪态优雅温和。她穿着简单的衬衫和牛仔裤,接过闻小屿手里的东西,“买这么多,怪浪费的。”
闻小屿到她家里来还挺习惯,换了拖鞋帮着一起放东西,问,“叔叔和小圆呢?”
“还在亲戚家玩呢,我提前回来的。”
孙惠儿坐在茶几前悠哉泡茶,瞟一眼闻小屿,笑道:“小明星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呀。”
“老师,您不要打趣我了。”
之前闻小屿邀请孙惠儿去看自己的演出,可惜孙惠儿实在抽不出时间,后来和家人一起在电视上看完了他的《花神》。孙惠儿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有实力就要大大方方,让大家都知道你最棒。”
她教小孩教得太多,对二十岁的闻小屿说话还像在对七岁的闻小屿说话,连哄带夸。孙惠儿询问他在学校的近况,两人之间自然得仿佛一对母子。闻小屿剥茶几上的橘子吃,一边说:“挺忙的,过几天还要去给《花神》拍宣传视频。”
“忙才好呢。”孙惠儿仔细端详闻小屿,欣慰道:“杜越,你可终于长胖了一点呀,现在这样可好看了。是不是上大学以后吃了不少好吃的?”
闻小屿吃下橘子,低头思考一阵,说:“老师,有件事我想和你说。”
孙惠儿在闻小屿心目中的地位,无异于另一种形式而言的母亲。孙惠儿教他跳舞,教他仪态,教他身体要动,心要静,督促他好好念书。小小的闻小屿练舞累得摔在地上,孙惠儿蹲下来给他揉腿;当他在外面哭着不愿意回家,孙惠儿把他牵回自己家,给他做饭,在暖黄的台灯下温声教他写作业,让他以后受委屈了就来找她,不要一个人在街上徘徊。
身世一事,闻小屿没有与任何曾经认识的人说过,只等到今天和老师见了面,才简单与她提起。
孙惠儿听完,半天缓不过来,“是你爸爸当年把你们偷换的?”
“嗯。”
“这造的什么孽呀。”孙惠儿难以置信,“警察抓他没有?”
闻小屿说:“已经要判刑坐牢了。”
“你妈妈还好吗?”
“最近还好,找了份新工作。”
孙惠儿斟酌着询问:“那你的亲生父母,对你应该还不错吧?”
“他们很好。”
孙惠儿也从没听说过这种事,她愣愣拿出手机搜索,感叹:“你的亲生父亲是闻家良?哎呀,他好有钱的呀,我们这儿的新步行街和玫瑰时代广场都是他开的呢。”
闻小屿没想到她的思维这么跳脱,笑起来:“是挺有钱的。”
“你一时半会儿应该也没法接受。一般人想和你打成一片,那可太难了。”孙惠儿还算了解闻小屿,说,“不过还好你已经长大了,咱们成年人不管外界如何变动,该做什么还是得做什么。我看你也没有受影响嘛,第一次大型演出就表现得这么好,你看你的台风,多稳多亮眼呀。”
闻小屿想起这段日子自己住在那栋大别墅里的生活,出神道:“老师,我有时候会想,是不是失散多年的小孩就算找回亲生父母,也再不能像大多数普通的家庭那样相处了?双方都有了各自的人生,再要合到一起,谁都不自在。”
孙惠儿说:“可亲生的总归还是不一样吧?你没有结婚成家,对这方面的理解或许还不深,但你要知道,父母对自己的小孩那可是爱得不行呢。你现在找不到那种家的感觉,或许还是和你的亲生父母在一起的时间不够久有关,感情都是慢慢养起来的。你可以试着多和他们相处,交流,说不定慢慢地就适应下来了。”
从老师家离开后,闻小屿回到家。天色已深,家门前的小路上亮着灯,照得草坪一片绒绒。闻小屿开门进屋,客厅亮着灯,李清正坐在沙发上等他回家。
闻小屿走过去,李清笑着拉他坐下。她穿着居家服,腿上放着一本摊开的相册,“你看,你演出的照片都洗出来了,我让人做成了相册。哎呀,我们小宝真是好看。”
看自己的舞蹈照片,闻小屿感觉有点羞耻。李清还津津有味一张一张翻照片,一边不停夸赞,之后又想起什么,眼前一亮:“要么过两天我们去影楼拍点艺术照吧?小宝!我们还没有一起拍过亲子照呢。”
闻小屿看她兴致勃勃很开心的样子,也笑起来,“好。要叫上爸爸和哥哥一起吗?”
“才不叫他爷俩,你爸爸最不会拍照,你哥哥更是一点不配合,笑都不爱笑一下的。就我们两个拍,拍得美美的。”
闻小屿回家有一会儿了,也没看到闻臻出现。昨天闻臻把他一个人丢下后就再没回来,闻小屿也气,不愿意和闻臻讲话。
李清询问闻小屿养母的状况,两人挨着聊了一会儿,李清特地去端来热牛奶给闻小屿喝。直到九点多,闻小屿才上楼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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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摄宣传视频的计划被安排在年初七开始,导演把拍摄的第一站先定在首都取景,机票也早已为外地的演员们准备好。这几天闻小屿就在花园暖房临时改的练舞房里复习动作,几乎不怎么出门。
他和闻臻也几乎没有交流。一是家太大了,上下三层,一个地下室,前后两个花园,两人就是闲逛也不定能碰到一起。而是每次闻小屿去找胡春燕,闻臻的脾气就变得很差。
闻小屿讨厌听到别人吵架,但同样讨厌冷战。闻臻不理会他,他又生气又委屈,也犟着脾气不去理闻臻。细数下来,两人闹脾气次数还不少,连闻家良和李清都快习惯了,只得随他们俩去。
年初六一大早,李清和闻小屿就出门拍照去了。李清约好一家影楼,对方拿出相册集给李清和闻小屿挑选模板,李清兴致很高,挑来挑去,一副想把所有风格都试一遍的架势。闻小屿本想早点回家练会儿舞,但想起孙惠儿之前与他说的一番话,想了想还是答应李清,陪她拍个够。
这一拍就是到傍晚。闻小屿算是见识到女人拍起照来的旺盛精力,眼见着李清又是换衣服又是换发型,十几套下来半点不见累,自己在一旁陪着拍都快累坏。难怪家里另外两个男人不来,敢情是早就被折腾过的。
他们刚换完最后一个景,李清的手机响起来。
李清看手机来电,接起来:“哥,有什么事?”
李清听了一会儿,脸色变了。她放下手里的东西站起身,“好,我现在就去医院,麻烦你们了哥。”
她挂断电话,对工作人员说“抱歉,今天就拍到这里”,然后自己拿了卸妆巾简单把脸一擦,对一旁闻小屿说:“康知心脏不舒服住院了,妈妈现在过去看看。”
闻小屿便帮她一起收拾东西,换好衣服陪着她离开影楼。他本不想跟着一起去,但李清一个人,又很着急的模样,闻小屿最后还是没有走,而是陪李清一路到了医院。
路上闻小屿的手机也响了,他拿出来一看,是闻臻打来的。
闻小屿接起来,闻臻在电话里说,“这么晚还不回家?”
时间刚过六点,闻小屿也不知道哪里晚,只答:“ 闻康知心脏不舒服,我和妈妈现在到医院去。”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闻臻开口:“我现在过来。”
电话挂断,李清问:“是哥哥吗?”
“嗯。”
“要不把哥哥也叫过来吧。”李清特地提起轻松的话题想活跃一下气氛,“康知最听闻臻的话了,要是闻臻过来,他指定不敢闹脾气。”
他为什么这么喜欢闻臻?闻小屿在心中无声地问。他只知道得到回应才会有更多的热情,那么闻臻也这样喜欢闻康知吗?他二话不说就挂电话要来医院,是来见他,还是来见闻康知?
闻小屿甚至开始荒谬地心想,是否是自己的出现,分走了闻臻原本对闻康知的宠爱,才让闻康知对他如此这样的敌意。
因天生患有心脏疾病,闻康知在仁心医院心内科有一间专门的病房,以便随时为他提供最好的医治。仁心医院是著名的私立医院,设备好,费用昂贵,院长与闻家良私交甚好,为闻康知配备最好的医资力量,只要闻康知进医院,无论什么时候,心血管内科主任都会第一时间赶到。
李清到医院以后,她的大哥李明丰一家便暂时先回去放行李休整。兄妹二人交谈一番,原本李明丰带着一家子和闻康知在海南度假过年,然而闻康知始终兴致不高,李明丰找他谈心,闻康知就哭着说想妈妈。一家子便也不度假了,带着孩子回了首都。
谁知刚下飞机,闻康知就说不舒服。一行人忙把他送到医院,李清不来,大家也不敢回家。
走之前,李明丰和李清还在走廊边聊了会儿。李明丰低声问,“那孩子就是小屿?”
李清点头:“嗯,今天一直陪着我呢。”
“长得确实像我们家里人。”李明丰叹一口气,“委屈他了。”
李清也跟着叹气,“哥,我现在也是好为难。小屿终于回了家,我是肯定不愿意他再受一点委屈的。康知是个少爷脾气,可小屿性子软,把康知送到你家过年也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他没有和亲生父母见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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