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2 / 2)
次日,落月山庄召开宴席。虽然刚办完白事,山庄弟子都还在服丧,菜色也少见荤腥,但宴席毕竟是召开了。
李凭风理所当然地接过主人的职责,主持起宴席来。
() 和上次一样,玉级驱鬼人坐在上首,乔逢雪拿出在沙漠中取得的骨牌,向人们展示,也免不了说一番“若得九鼎、必以天下为重”的客套话。人人都笑脸相对,口说“期待期待”,实际每一个人都转着眼珠子,打着私下的算盘。
商挽琴想,这么多驱鬼人中,真的希望用九鼎实现国泰民安的人,怕是只有个位数。
“……挽琴。”
她抬起头,见到赵芳棣的身影。她忙站起来。
一别半年,这位少庄主瘦了许多……不,现在该称庄主了。她穿着素白的麻布衣裤,眼睛红红的,那种红不光是因为哭过,还因为布满血丝。她似乎几天没睡,神情疲惫至极,甚至显得呆滞。
“挽琴,许久不见。”赵芳棣嘴唇哆嗦了一下,眼睛更红,语调却是麻木的,“明明该庆祝你们找到了新的线索,却因为我们的缘故,无法道贺,我很过意不去……”
“别说这种客气话。”商挽琴想起上次她神采飞扬的模样,再看她这麻木死寂的神态,不由难过,“令尊的事,还请节哀……要是有我能帮忙的,你千万别和我客气。”
“你……谢谢你,挽琴。”
那话似乎触动了赵芳棣的愁肠。她伸出双手,紧紧握住商挽琴的手,反复摇了几下,才依依不舍地松开。
在弟子们的簇拥下,赵芳棣告辞离开,走到另一边,继续欢迎客人去了。
商挽琴凝视着她的背影,悄悄将手指蜷缩进袖口。在她指尖,压着一团皱巴巴的纸张,是刚才赵芳棣塞给她的。
她沉思片刻,叫了个弟子来,吩咐说:“那儿,看见玉壶春的乔门主了么?帮我和他说一声,我身体不舒服,先回房休息,但没有大碍,让他无需担忧。”
吩咐完后,她就离开了。
回房后,她展开那团纸。上面写满了字,显然是一封信。这封信并不是赵芳棣写给商挽琴的,而是李棠华写给赵芳棣的。
上面的大致内容是,李棠华说她会想办法说服李凭风,让他撤走羽林军,把落月山庄还给赵芳棣。她还劝赵芳棣忍耐,不要在这个时候触怒李凭风。
“……姨父之死,固然疑点重重。但彼时,皇叔才自西北归来,一路颠簸,皆有人证。姨父之死,并不能贸然归结于皇叔……”
“……近年来,兰因会越发势大,竟有‘无处不在’的势头。他们擅长挑唆人心、制造裂痕,芳棣,对于姨父之死,我的悲痛并不比你更少,可越是如此,我们越要小心……”
商挽琴站在窗边,借着天光,将信的内容反复阅读了好几遍。这信并不全,像是从某一封信件中摘出来的。
赵芳棣将这一张单独递给她,是想让她帮忙做什么?
商挽琴心中有好几个假设,却都不能肯定。末了,她无奈地摇头,叹道:“芳棣未免太高看了我一些。她究竟想要我做什么,难不成我还有本事刺杀了堂堂镇鬼王?”
“我要真有这份本领,早就这么干啦!你说是吧?”
她转而看向屋内,目光也变得幽深。
在她视线前方,立着一道人影。虽是白昼,但落月山庄的建筑式样太古旧,如果不点灯,屋子里就黑洞洞的,只有窗边亮堂。
因此,屋内那道人影只有个模糊的轮廓。
商挽琴望着那影子,吐出两个字:“师父。”
一声轻笑,继而是清脆的拍掌声。
他向她走来,起先是绣着龙纹的衣摆暴露在天光里,继而,从光影交界处浮现出一张清晰的面容。那面容艳丽又忧郁,好似布满冰裂纹的花瓶,笑起来时充满易碎的美感。
“我的乖徒儿,你可算认出为师了。”
李凭风声音甜蜜地说。
短暂的寂静后,商挽琴发出一声嗤笑:“师父给了那么多暗示,都快明示了,我要是认不出,岂非脑子有问题?”
“很有道理!看来,我的乖徒儿早就认出我了,却不肯相认?这真是……叫我有些伤心啊。”李凭风恍然大悟似的,再次轻轻一击掌,可他面上那盈盈的笑意,却连一寸都没动摇,
“鬼羽,你见了师父,竟不问好吗?”
商挽琴垂下眼,将手里的信叠好,仔仔细细放进袖中。
接着,她跪下来,俯下身,恭恭敬敬地说:“见过师父。”
*
如果你和一个人相熟十多年,那很多细节都不必询问,答案自然在你心中。
李凭风明明在主持宴会,为什么会出现在她房间里?因为这个人很擅长分/身术,还养了不少替身。随便哪一种,都能做到一人分处两地。
她明明是拿到赵芳棣传来的信,临时起意回屋,为什么李凭风恰好在这儿等着?因为赵芳棣给她送信的小动作,完全落在李凭风眼里。恐怕连李棠华给赵芳棣写的信,李凭风也尽在掌握。
李凭风为什么要让自己暴露在她面前?兰因会十多年,她见到的都只有一张漆黑的面具。答案恐怕是因为:心血来潮,觉得好玩。
正好,李凭风蹲下来,笑眯眯地问了她这个问题。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把身份暴露给你?”
商挽琴就说出了刚才的答案。
“很对嘛,不愧是鬼羽!”李凭风高兴了,转眼却又阴沉下来,“对我了解到这个程度,已经是个威胁了。鬼羽,你说呢?”
他的手探过来,掐住她的脖子。不很用力,也不很放松,正好是一个让人会觉得不舒服,却不会有生命危险的力道。
商挽琴张口想说话,却不禁咳起来。她喘着气,耳边又听见李凭风的轻笑。
“说罢。”他松开手。
商挽琴没有抬头,只盯着地面,笑说:“师父赎罪,徒儿也有并不了解之事。”
“哦,比如说?”
“比如说,从五月到六月,师父明明都在沙漠之中。我亲眼所见,绝非分/身,也绝非替身,可是……金陵城中的人,也的的确确是师父。徒儿……并不明白。”
“啊,那个啊……”
按照商挽琴对吞天的了解,这个人任性又恶劣,碰到这种只有他知道、别人怎么都猜不透的事,他应该很兴奋才对。然而,他的语气一下子变得平淡,似乎对此兴趣缺缺。
“那是为师的秘密,如果告诉你了,岂不没趣?”他懒洋洋地说。
这句话确实很符合他的个性,可商挽琴总觉得,这只是在敷衍她。她原本就在意这件事,现在心中更觉奇怪。
或许,这就是对付吞天的关键?
李凭风却突然伸手,抓住她的下巴往上抬。她没有反抗,顺着力道抬头,看见那张艳丽的、笑眯眯的脸——哪里还有半点忧郁的踪影?简直是开到极致的牡丹花,俗艳惹人烦。
“牡丹花”笑道:“要是你在心里想,可以利用这点来对付你师父我的话,我现在就杀了你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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