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说书3·无忧(2 / 2)
“杜夫人便在自己的屋中主动藏了那么个贼人,亲力亲为替他喂食擦身,上药包扎。”
“那贼人失去意识后,毫无反抗能力地躺在那里,好似褪去罪恶与妖异的邪魅之气,重归纯然无暇的赤子之态。”
“杜夫人用凉凉的湿帕子轻轻擦拭他的额头,他那微微蹙起的眉心处有丹朱一颗,衬得那副容颜好似佛子,出尘脱俗,俊逸绝世。”
杏衣客感慨:“他原来还真是绝尘佛子无忧啊!”
周围人:……
“高热中的人正烧得神志不清,胡乱说着什么。”
“杜夫人边服侍他,边一字不落地听全了他所透露的每一道讯息。”
“仇恨与怨毒的诅咒,都是为了他的过去。”
陆小凤也对邪僧无忧的过去饶有兴趣,想知道这面上妙绝的圣僧为何皮下竟然是一头禽兽。
陆炤现场给无忧编出个俗家姓名,无花是东瀛来的,东瀛自认的标志物有:日漫、武士、寿司、樱花……樱花啊——有了。
“原来,他原名阴桦,也并非中原人。他原本是南蛮小国因谋逆而被族诛的后戚——阴家的嫡长子。事败后,宫中嫡姐自戕,阴家家主拼尽最后一切,送出当时尚且年幼的嫡长子,将其托付于人送入人口众多的中原,改名换姓,藏匿起来。”
“然而他那时候虽然年纪不大,却已经记事,心性也早就在家中骄纵溺宠时便扭曲了。”
“他偏激地看待他所遭遇的一切。”
“他恨家中谋逆便罢了,竟然事败族灭,以致他远流异国他乡,寄人篱下,沦为庶人。”
“他恨护送他一路前来中原的侠士发现他仇怨心性,竟然将他送上山门托付至佛寺,以致他被迫要守佛门戒令,不得享乐,更无法得子嗣后代延续血脉。”
“他恨师长管束严厉,却明察秋毫,以致他步步惊心,时时留心,处处小心,严
密隐藏起自己的本性,谨慎图谋篡权夺位。然而终究不得掌门之位。”
“他恨中原比起他的故土更加安泰祥和、富庶繁荣,他那个再也回不去的家乡,却在那些藩国权贵的收刮下民不聊生、处处落后。”
“他所处之地乃佛门修行之地,师门中人尽数修心养性,心怀善念,一直精心教导他,希望能够感化他,对他有着殷殷期盼,盼他洗尽心中秽恶,从此得证佛果。”
“他却假作,顺着师门心意,学得伪装,披上一层精心光鲜的皮囊。”
“琴棋书画,佛偈辩经,他展现得样样精通;金银俗物,红颜脂粉,他表现得不为所动。逐渐地,在世人眼中,他就成了一代出尘脱俗的圣僧。”
“然而又有谁能知晓,当他面上宁静祥和宛若悯世观音时,心中流淌着何样的恶意。”
“嘶——”陆小凤被这其中某些形容惊住了,“这圣僧的皮囊他是不是照着七绝妙僧无花来的?”
花满楼若有所思:“陆炤编故事,向来只编造虚假的情节,里头的主要人物似乎却总是照着现实中真实之人改编。比如此前涉及你我时,与我们的真实性情总归大差不差。蝙蝠岛一案震动江湖,那蝙蝠公子虽然下落不明,可他无争山庄少庄主原随云的真实身份已然大白天下,他与我相似,都是个瞎子,仿佛处处也与故事中不择手段的云楼珏对上了。”
陆小凤道:“我此行还新交了几个朋友。楚香帅也确实与香玉很是相像。莫非那销声匿迹有段时日的妙僧无花,就如这无忧一般,真有副不为人知的第二面目?”
“杜夫人如今得知他的过往,却不动声色,悉心服侍到他退烧醒来时,才红着眼眶伏在他胸膛,轻声诉说这几日如何因他遭受天道不公而共情,诉说自己如何在明知他是个恶劣不堪的魔头的情况下,仍旧无法控制住自己日渐沦陷的心。”
书生被那句“安得世间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的绝句镇住了,此刻再不敢大声说话,只嗡嗡如虫语:“不安于室……果然……小人与女子……”
“他自诩魅力无女人可挡,因此对梨花带雨的美人如此倾心动情的哭诉与乞求深信不疑,且习以为常这莫名其妙、突如其来的所谓爱意。”
“但他仍是留了一手,哪怕美人表现得多么悔恨、多么顺服、多么含情脉脉,他也始终未把解药之事透露哪怕一丝口风。”
郎心如铁啊。酒肆东家花主人突然想为自己斟一杯酒,可惜当下手边无酒。
“这日天光正好,明媚的春光透过敞开的窗口照在他身上,这让伤情终于有逐渐好转的迹象的他,心情难得好了些许。”
“他悠悠转醒,闭目想道,要不等会儿让人把他搬出去晒晒太阳,去去晦气。”
“一道熟悉的呼唤声在他耳边响起:‘无忧师兄!’”
歌楼东家鸟主人心潮澎湃。
终于!
“他猛然睁眼,不可置信地朝窗外看去,那女人身旁站着的,是个面熟的光头蠢和尚。”
“他骤然间发觉自己遭遇如此背叛,
怒火攻心,
几欲发狂,可他现下动弹不得,只能被迫束手就擒。他何其痛恨这种被掌控生死命运的无力感。”
“他不甘!绝不甘!”
“他厉声质问那个女人:‘你竟背叛我?你不是口口声声说爱我吗?’”
“那个女人就是杜夫人,她没有别过脸去不看他,反而坦然与之对视:‘爱一个人,就非要为他失去人性、失去自我吗?爱,又不代表一切。’”
说得好!
众人抚掌称赞。
如此坦荡与洒脱,不愧是女中智杰杜夫人!
“无忧癫狂大笑,怒吼道:‘你胆敢背叛我的爱,那就给我殉葬吧!’”
“无虑和尚愧疚不已,无忧师兄既然放出话来这么说,只怕解药是绝无可能拿到了,杜夫人的奇毒可如何是好。”
“杜夫人平静回复无忧道:‘你说错了。你从未有过爱。你只爱你自己。事到如今,已经再没有欺骗的必要。’杜夫人再没有欺骗无忧的必要,因为无忧不会给出解药;事已至此,无忧也再没有欺骗杜夫人或自欺欺人的必要。”
青衣女子冷然,这无忧,都死到临头了,还不肯有一星半点的悔意。
“佛门一行人抬着瘫在担架上的无忧即将踏上归程,杜夫人等在车前,头也没回地问道:‘我吩咐的那些,都办好了吗?’”
“大管家娘子颤抖着声音回道:‘是,一应诸事都已办妥。’”
“杜夫人幽幽叹息道:‘少爷也知事了。如此,我便不负恩公所托,问心无愧了。’”
“大管家娘子没忍住满腔悲戚,颤抖着哭腔唤她一声:‘夫人!’”
“杜夫人苍白的美丽面容上浮现一抹释然的浅笑,道:‘安心。’”
她这是要怎么了?怎么那么像在交代后事啊?
众人都慌了神儿。
“杜夫人独自跟着一行人奔赴佛门,亲眼见证了罪不可赦的邪僧无忧于众目睽睽之下被处决。”
“与无忧有过一段过去的女子中,佛门暗中通知了某些能够联络上的。众女们从天下各处汇聚而来,送了无忧最后一程。”
“杜夫人作为击败无忧的最后一人,荣幸地分到一颗头颅。她最后请求无虑,将她的棺材压着那颗头颅下葬。”
什么分头颅?!
什么棺材与头颅一起下葬?!
“此‘逸闻’到此为止,诸位,再会。”大屏风后的斗篷生最后一句出口,醒木惊堂,也惊飞了众人。
见斗篷生毫不拖延就离开,也就没人想着挽留他再解释。
故事虽已经完结,可意犹未尽的众人此时完全平静不下来。
七嘴八舌,你言我语,茶馆大堂里沸腾起来,吵成了一锅粥。
有人为分头颅所透露之事哗然,争论无忧是否被众女分尸,争论无忧被分作了多少个部件,够不够他残害过的女子分,争论无忧被众女分了是否符合道义……
有人在纠结为什么杜夫人最后的请求是那样的,猜测杜夫人是否出于仇恨要用自己的棺“镇压”魔头,也有猜测杜夫人是否出于爱而不得才要与无忧葬在一起,“死同穴”嘛……
那些丰富多彩的探讨,陆炤是没去听的。他此时已经在与张掌柜数赏钱了。
等他怀揣这今日的分红,回到新家,陆小凤他们仨还没回来。
姑娘们今早也出门去歌楼飞仙坊报道学习去了,这会儿家里只他自己一个人。
陆炤从厨房里随便扒拉了点能吃的东西垫垫肚子,叼着吃的路过廊下时,瞧见一小片垂落的紫藤,枝枝蔓蔓的,还挺好看。
突然联想到什么,他回屋翻找出那小半袋子鲛人岛珍珠。
花老伯没有收下这袋子珍珠,表示既然打算自家插手珍珠养殖,从今往后便专心培育自家品种的珍珠。
陆炤还想过要不要把这袋子珍珠卖掉换钱呢。
不过花满楼说鲛人岛的珍珠已成绝版佳品,日后价值必然会越涨越高,倘若他目前暂时不急着用大钱,可以观望些时日再考虑出手。
陆小凤是建议他自己收这留作纪念的。
陆炤觉得这主意也不错,先收作纪念,以后价值更高了,急着用大钱了,还可以再出手嘛。
只是他之前一直把这袋子“纪念”草草塞起来,没有多做处理。
现在他突然有个想法,打算把这些珍珠串成紫藤花瀑布那样的珍珠帘子,准备挂在房里当作隔断,以及装饰。
陆炤捋顺挂起的珠帘,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满意地欣赏这份杰作。
这就留作那段海上冒险经历的纪念吧。
多难得呀。
回头新结缘的亲友来家里,参观到这幅珍珠帘子,咱还可以靠这段冒险吹一段。
搞不好能吹上一辈子呢!
此时的陆炤并不知道,他可以用来吹嘘的“冒险纪念品”很快就不止这一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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